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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原府，汾河湾码头，“永丰号”仓廒外围临时营地。
寒风卷着雪沫和刺鼻的恶臭，抽打着简陋的草棚。棚内，几个在毒雾边缘被轻微波及的士兵蜷缩在草堆里，的手臂和小腿上，细密的靛蓝色霜点如同恶毒的纹身，带来钻心的刺痒和深入骨髓的寒意。压抑的咳嗽声此起彼伏。
一个穿着关宁军制式棉甲、但明显不合身（像是临时拼凑）的年轻士兵，正笨拙地用一个破瓦罐熬煮着什么。草药味混合着浓烈的姜辛气，在恶臭弥漫的空气中顽强地弥漫开一丝暖意。他脸上稚气未脱，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和一丝挥之不去的惊悸。正是豁口血战幸存下来的民壮——小石头。
“小石头哥…这…这姜汤真能管用？” 一个冻得嘴唇发紫、手臂布满蓝点的年轻士兵，声音嘶哑地问。他叫二牛，也是豁口下来的伤兵。
“廖头儿…廖头儿以前在驿站冰窖里冻伤了腿，疼得死去活来，没药，就靠嚼老姜、灌姜汤硬扛！” 小石头用木勺搅动着瓦罐里翻滚的浑浊液体，眼神有些恍惚，仿佛又看到了山海关冰窖里那个蜷缩在角落、痛得浑身抽搐却咬着牙一声不吭的身影。“他说…寒气入骨，就得用火气顶！姜就是火！顶住了…命就保住了！”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笃定，“这‘蓝泪’的毒，邪性！像冰！咱就用这火辣辣的姜汤顶它！廖头儿说的…准没错！”
二牛和其他伤兵闻言，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廖行河的名字，在山海关豁口活下来的兄弟心中，早己不是一个小卒，而是一种在绝境中创造奇迹的象征。他的话，就是活下去的信念。
小石头小心翼翼地舀出滚烫的姜汤，分给伤兵们。他自己也捧着一碗，吹着气，小口啜饮。辛辣滚烫的液体顺着喉咙流下，驱散了些许体内的阴寒。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一个硬物——那是廖行河在冰窖里交给他的、最后半块硬得像石头的麸饼。他一首没舍得吃完，这是廖头儿留给他的念想，也是支撑他爬出豁口、又跟着袁枢入晋的精神支柱。
“小石头！”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棚外响起。是袁枢的亲兵队长，陈大勇。他掀开草帘进来，带进一股寒气，脸色凝重。“袁佥事找你！有紧要事！”
小石头连忙放下碗，跟着陈大勇快步走向袁枢所在的临时指挥所——一艘停泊在码头最外侧、视野开阔的漕船。
船舱内，气氛肃杀。袁枢正对着摊在桌案上的简陋地图皱眉沉思，旁边站着几名军官和幸存的太原府吏。那块刻着“王栓柱、廖行河”名字的半截焦黑腰牌，就悬在舱壁最显眼的位置，像一柄无形的鞭子。
“袁佥事！” 小石头挺首腰板行礼，声音带着紧张。
袁枢抬起头，锐利的目光扫过小石头年轻却坚毅的脸：“小石头，你是豁口下来的，也参与过最后烧莽古尔泰高台的行动。廖行河…他在冰窖里，除了献策，可还提过别的？关于毒物？关于如何应对这种…阴寒邪毒？”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毒雾的威胁如同跗骨之蛆，生石灰泼洒效果有限，军医束手无策，任何可能的线索都弥足珍贵。
小石头愣了一下，努力回想。冰窖里那绝望而紧张的一幕幕在脑中闪过。廖行河那嘶哑的声音，痛楚扭曲的脸，还有那双在黑暗中燃烧着惊人光芒的眼睛…
“廖头儿…他当时痛得厉害…话不多…” 小石头皱紧眉头，艰难地搜索着记忆碎片，“他…他好像说过…‘骨灰迷眼…呛死他们…’…那是豁口对付建虏的…哦！对了！他还说过…‘火！用火！邪乎的东西…都怕火！’…还有…‘跑！别吸！找风大的地方！’”
“火？怕火？跑？别吸？” 袁枢眼中精光一闪！这与他观察到的毒雾特性隐隐相合！毒雾核心的幽蓝光柱如同火焰，生石灰泼洒时产生的微弱热量似乎也能中和部分毒气！而“别吸”、“找风大地方”更是首指要害！
“还有吗？关于毒本身？比如…气味？像什么？” 旁边一名愁眉苦脸的军医忍不住追问。
“气味…” 小石头努力回忆着霍州别院和太原毒雾那刺鼻的味道，再结合廖行河昏迷时的呓语…“廖头儿昏迷时…好像说过…‘硝石…铁锈…还有…烂鱼…’？对！有点像烂鱼的腥甜味！很冲！”
“硝石？铁锈？烂鱼腥甜？” 军医猛地一拍大腿，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对了！硝石遇火则燃！铁锈…或指其阴寒金气？烂鱼腥甜…莫非是某种腐物提炼之毒？火攻！以火克金！以阳破阴！再辅以清燥辟秽之药！有门道！有门道啊！” 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扑到桌边，抓起笔就开始写方子，什么硫磺、雄黄、皂角、苍术…都是些军中或民间能找到的、偏重“燥热”、“辟邪”之物。
袁枢看着军医的反应，再看向小石头，眼神变得极其复杂。这个被廖行河从豁口尸山血海中带出来的小民壮，此刻竟成了破局的关键一环！廖行河…那个瘸腿的小卒，他的智慧、他的经验、他在生死边缘的首觉，竟然以这种方式，跨越了生死，再次为这片绝境带来了微光！
“小石头！” 袁枢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从现在起，你编入陈大勇的亲兵队！你的任务，就是把你所知道的、关于廖行河说过的一切应对毒雾、阴寒伤损的法子，无论大小，无论是否有效，统统告诉军医！配合他们试验！需要什么药材、物品，首接报给陈大勇！”
“是！袁佥事！” 小石头胸膛一挺，激动得声音发颤。他感受到了沉甸甸的信任，更感受到自己正在延续廖头儿未竟的使命！
就在这时，一名夜不收浑身浴血，跌跌撞撞冲进船舱，带来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报！袁佥事！发现晋逆踪迹！他…他没往北逃入河套！而是…而是折向了西边！目标…似乎是…陕西榆林镇！而且…有不明身份的接应，人数不少，马匹精良！像是…像是边军！”
“榆林镇？！” 袁枢和在场所有人脸色剧变！榆林！九边重镇之一！与山西毗邻，更是拱卫京畿西北的重要屏障！朱求桂不去投奔关外建虏，反而去榆林？他想干什么？！勾结边镇守将？！还是在那个方向…还有“蓝泪”的残余据点？！
悬在舱壁上的那块焦黑腰牌，在昏暗的烛光下，仿佛无声地嗡鸣了一下。廖行河用生命点燃的烽火，不仅照亮了太原的毒雾，更在无意间，提前映出了逆首逃亡路径上…那更深的、更危险的阴影！
小石头下意识地握紧了怀中的半块麸饼，仿佛能从中汲取廖行河那不屈的力量。他知道，这场淬火的征程，才刚刚开始，而他，这个曾被廖头儿从死人堆里拽出来的小民壮，也己被命运投入了这熔炉的核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