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西十七年八月初一,浑河上游的暴雨己持续七日。廖行河立在铁岭卫城头,蓑衣上的雨水汇成溪流,在垛口青砖上冲出道道沟痕。城下漂来的浮尸卡在闸口,鸳鸯战袄被泡得发白,露出内衬的磁铁矿砂——这是他新军独有的标记。
"杜松残部到何处了?"
孙铁牛的重斧在雉堞上刮出火星:"退至抚安堡的不足三千,粮车全陷在淤泥里。"
廖行河的三棱刺在城墙刻下等高线,刀痕与史书记载的洪水走向重合:"今夜子时,炸毁野猪峡。"
寅时的野猪峡水声如雷。王栓柱带人将火药桶垒在礁石间,引信裹着鱼油防水。对岸林间忽有寒光闪动,孙铁牛的重斧劈开迷雾,斧刃嵌进包铁木盾——竟是李如柏部辽东铁骑的制式盾牌。
"自家人!"盾后响起辽东口音,"李总兵有令,不得毁堰!"
廖行河的三棱刺抵住来者咽喉:"野猪峡一溃,铁岭必成汪洋!"
"杨经略要借水势阻建虏..."
话音未落,上游传来闷响。五丈高的水墙裹着房梁、磨盘奔腾而下,李如柏部的传令兵瞬间被浊浪吞没。王栓柱的火药桶在洪峰中炸出冲天水柱,却只延缓了半刻——晋商修筑的堤坝早被蛀空,芦苇捆里塞满腐木。
辰时的铁岭卫己成孤岛。廖行河的新军踩着齐腰深的浑水布防,佛郎机架在屋顶,炮口缠着防潮的油毡。赵守诚的轻骑在城西高岗列阵,马鞍旁悬着三颗晋商账房的人头。
"镶蓝旗的楯车!"瞭哨的破锣嗓子带着颤音。
三十辆包铁楯车碾过浮尸,车顶佛郎机的铳管泛着闽铁特有的青灰色。廖行河扯开蓑衣,露出胸前绑缚的磁铁矿囊——这是新军敢死队的标记。
"放油罐!"
浸透鱼油的陶罐在楯车上炸开,火焰却顺着水流蔓延回城根。王栓柱的棉甲被引燃,这莽汉竟抱着燃烧的梁柱撞向楯车。廖行河的三棱刺扎进车轴缝隙,腐木碎裂声里,藏身车底的建虏炮手暴露无遗——竟是月港失踪的船匠,手脚还拴着工部的镣铐。
午后的暴雨更疾。赵守诚的轻骑冲垮左翼敌阵,戚家刀劈开镶蓝旗的狼头大纛,却见纛杆内藏佛郎机铳管。铅子穿透锁子甲的瞬间,廖行河将磁铁矿囊砸向铳口——受潮的火药混着铁砂炸膛,崩碎半张敌将面甲。
"李永芳!"孙铁牛的独眼充血。
这抚顺降将的瘢痕脸上溅满血点,手中令旗竟是晋商驼队的苏绸所制:"廖将军若降,赫图阿拉的冶铁坊虚位以待..."
三棱刺洞穿绸旗,廖行河借力腾跃,靴底钢钉在铁甲上擦出火花。李永芳的亲兵队射出毒箭,箭杆中空处暗藏砒霜药粉——正是月港税监高宷的阴毒伎俩。
酉时的铁岭粮仓火光冲天。廖行河带残部退守地窖,王栓柱用铁锅熬煮伤药,莨菪籽的辛辣混着腐肉气息令人作呕。孙铁牛的重斧劈开砖墙,露出藏酒的夹层——五十坛烧酒被换成工部火药,封泥上的飞熊印还沾着胭脂。
"杨镐老狗的侍妾..."赵守诚的戚家刀劈碎酒坛,"上月收过范永斗的东珠。"
廖行河却盯着墙上裂缝,浑水正渗成诡异的漩涡——这是地窖将塌的征兆。他猛然扯动火绳,引燃预埋的硝石,气浪将众人掀出险地时,李永芳的追兵恰被落石掩埋。
亥时的城头飘起晋商旗幡。范永斗的侄儿立在敌楼,手中把玩着刘綎的镔铁刀柄:"廖将军可知,萨尔浒的败局天启二年才上达天听?"
廖行河的三棱刺在砖缝刮出火星:"但范东家活不到天启年。"
二十支改良火箭突然升空,这是用烟花改制,裹着铁蒺藜的箭杆专射旗手。范家侄儿坠落时,腰间的鱼符裂成两半——内侧"壬辰"字样被血浸透,正是万历朝鲜之役的旧物。
子时的溃退路上,残军踩着冰碴急行。廖行河怀中《辽东堪舆图》己泡成纸浆,唯记赫图阿拉城北的铁矿脉走向。王栓柱突然跪地呕吐,指缝间漏出磁铁矿砂——连日军中暗粮,竟是混着铁屑的糠麸。
"是晋商!"孙铁牛劈断道旁枯树,"驼队粮袋底层的精米全换了砂石!"
廖行河却盯着雪地上的蹄印,那深浅不一的轨迹暗合等高线规律。他忽然抓起把雪塞入口中,寒意刺醒昏沉的神经:"往东!上分水岭!"
卯时的分水岭挂满冰凌。赵守诚的轻骑只剩十七人,马掌铁在冰面上打滑。镶蓝旗的追兵呈扇形包抄,狼牙棒上的倒刺挂着明军残甲。廖行河的三棱刺扎进冰层,借力荡过断崖时,忽见对岸林间的异动——二十架偏厢车藏身雪窝,车顶佛郎机缠着防冻的羊皮。
"杜总兵!"
杜松的残部从林间杀出,这老将的锁子甲缺了左臂,断处用火铳管熔接。改良的虎蹲炮喷出铁砂,建虏追兵的人马在冰面上摔成血葫芦。
"浑河..."杜松咳着血沫,"老子欠你一条命。"
廖行河却望向东南——那里腾起的狼烟正是赫图阿拉方向。他怀中残破的《火器纪要》被寒风掀动,露出陈寅临终前补绘的铁矿图:万历西十八年的标记旁,添了行歪扭小字"红夷大炮,慎之"。
冰层下的暗流轰鸣如闷雷,廖行河的三棱刺在岩壁刻下新的等高线。历史的长河在此打了个旋涡,却仍朝着既定的深渊奔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