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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河两岸的芦苇荡在暮色中簌簌作响，廖行河俯身拾起半截断箭，箭杆上凝结的血珠映出抚顺关坍陷的瓮城。三天前镶蓝旗的砲火在此炸开三丈缺口，崩落的墙砖间混杂着磁铁矿砂，此刻正在他掌心泛着冷硬的蓝光。
"报——！杜总兵陷在十里坡！"
王栓柱的喊声惊起寒鸦。这辽东汉子脖颈的刺青渗着血，羊皮袄被狼牙棒撕开尺长裂口。廖行河展开舆图，指尖抚过新添的箭痕——杜松用断刀刻下的防线己越过萨尔浒旧址，朱砂标记的"界凡山"被血浸得发黑。
"孙铁牛何在？"
"带人摸去暖泉眼了！"王栓柱啐出口血沫，"镶蓝旗的崽子们在冰面撒铁蒺藜，折了咱们七匹马蹄..."
廖行河的三棱刺突然扎进冰层。冰面下隐约透出硫磺的浊黄，这是李永芳布设火攻的征兆。他扯过浸透鱼油的麻绳，在冰面拖出三道焦痕："告诉老孙，炸泉眼时掺硝石粉！"
暖泉蒸腾的白雾里，孙铁牛的重斧劈开冰盖。水底沉着的工部火铳令他独眼充血——这些本该在萨尔浒战场炸膛的废械，竟被重新熔铸了铳管。
"狗日的范永斗！"他踹翻木箱，万历三十九年的军械册从碎冰中滑出。流民们将猛火油倾入泉眼，滚烫的水雾裹着刺鼻的桐油味，在暮色中凝成黑龙般的烟柱。
对岸山梁忽起海螺号声。李永芳的镶蓝旗重骑如黑云压境，马鞍旁悬着的却不是人头，而是成串的工部火药桶。孙铁牛的火把掷入泉眼的刹那，地底传来闷雷般的轰鸣——磁铁矿脉坍陷的吸力，将冲锋的敌骑连人带马拽入冰窟。
赫图阿拉城头的狼烟突然大炽。廖行河贴伏在冰河裂谷边缘，三棱刺在冰面刻出等高线。王栓柱的火铳队撞开地道木门时，二十名工匠正将赤红的铁水灌入炮模，飞溅的火星照亮他们脚踝的镣铐印——与登州卫失踪匠户的花押一模一样。
"天启元年的红夷炮..."廖行河碾碎未冷的炮芯，"倒提前三年铸成了。"
墙角铁箱突然爆开，范永斗的侄子挥舞倭刀劈来。王栓柱的棉甲被刀锋撕开，露出内衬的磁铁矿砂——这土法竟将倭刀卡住半息，足够孙铁牛的重斧斩断偷袭者的脚筋。
杨镐的催战令箭插在经略府门柱上，箭羽结满冰凌。崔呈秀捧着密奏漆匣的手不住颤抖，匣中红夷炮图纸的批注令他胆寒："泰昌元年七月，着登州卫试炮..."
"好个试炮！"杨镐的玉带钩挑开图纸，工部侍郎的私章赫然在目，"崔御史可知，泰昌年号还有三月才改元？"
锦衣卫的绣春刀突然穿透屏风。崔呈秀的喉头血洞尚未喷尽，密奏己被杨镐塞入怀中："速递京师，就说是廖行河通敌铁证！"
萨尔浒战场的冻土被血浸成褐泥。杜松的断刃插在界碑前，这老将的锁子甲缀满冰碴，独臂铁钩仍锁着镶蓝旗牛录的咽喉。廖行河掰开他僵首的手指，甲胄内衬的油纸密约沾满脑浆——杨镐与晋商往来的账目里，竟夹着红夷炮的海运路线图。
"三岔河口..."孙铁牛的重斧劈碎敌酋首级，"范家的船队腊月廿三要在那卸炮！"
廖行河将密约塞入怀中，磁铁矿砂从指缝漏下。砂粒在血迹斑驳的舆图上连成脉络，与陈寅遗稿中的铁矿图严丝合缝。
浑河解冻的冰凌撞击渡口，晋商驼队正在卸货。范永斗的狐裘下摆忽被三棱刺钉在冰面，他怀中的暖炉滚落，露出半枚带膛线的铳管。
"泰昌元年的海船沉在旅顺口，"廖行河的刀刃压出血线，"范东家倒能在赫图阿拉造炮？"
冰层突然炸裂，失踪的登州匠户从冰窟爬出，手中铁钳夹着未冷的炮芯："万历三十八年兵部勾销的三千杆鸟铳——全熔在这鬼炮里！"
惊蛰的闷雷碾过辽东大地。廖行河的新军退至分水岭，王栓柱解开冻硬的粮袋，霉米中混着的磁铁矿砂沙沙作响。孙铁牛劈开冰瀑，二十门裹着油布的佛郎机泛着冷光——铳管螺旋纹与陈寅遗稿分毫不差。
"运往宁远。"廖行河的三棱刺在冰壁刻下等高线，"那里有个叫袁崇焕的兵备道，识得这等杀器。"
漂下的浮尸中，一具锦衣卫的遗骸手攥残破《九边堪舆图》。图中"抚顺关"被朱砂圈起，旁注小楷力透纸背："泰昌元年八月，晋商私运红夷炮十二门，沉于三岔河口。"
八十里外的山海关驿道上，杨镐的囚车碾过泥泞。官帽滚落粪土时，露出内衬的狼头刺青——与李永芳胸前的疤痕，皆是登州死牢刺配犯的手笔。
浑河的冰凌撞击声如丧钟，廖行河立在解冻的河岸，磁铁矿砂从指间滑落。他知道，这些裹挟着阴谋与鲜血的砂粒，终将在宁远城头筑起新的防线——而历史的长河，正挟着无数未言之秘奔向惊涛拍岸的天启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