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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西十七年西月初三，开原城东二十里，废弃的官窑腾起青烟。廖行河蹲在窑口，手指着新铸火铳的膛线——这是用陈寅祖传的螺旋刻刀雕的，铳管还残留着辽东青檀木的焦香。七十步外的草人靶心上，插着十三支绑红绸的箭矢，排成北斗七星状。
"禀哨长！"王栓柱喘着粗气撞开柴门，"赵总旗的塘马过了青石桥！"
廖行河眼皮都没抬，往铳管灌入配比精准的火药："是单骑还是带兵？"
"三...三十轻骑！"
"把西窑的炼铁渣铺到官道。"他甩出浸透火油的麻绳，"让孙铁牛在槐树林挂渔网。"
未时二刻，赵守诚的独眼被日光刺得生疼。坐骑突然惊嘶，前蹄陷入松软的浮土——看似平整的官道下，竟埋着矿渣与冰碴混合的陷阱。三十匹战马接连跪倒，骑兵们滚落时，沾满铁锈的渣土迷了满眼。
"廖行河！"赵守诚的戚家刀劈断拦路荆棘，"给老子滚出来！"
槐树林里忽然响起机括声，浸过莨菪汁的弩箭钉在马臀。战马发狂般冲撞，将骑兵甩进挂满倒刺的渔网。廖行河从树冠跃下，鹿皮靴踩住赵守诚的刀背："总旗大人，标下这份见面礼可还入眼？"
赵守诚的独眼扫过林间晃动的黑影——那些流民握着改良的燕尾牌，阵型暗合戚家军的小三才阵，可牌面焊着的铁刺却是闻所未闻。"私练乡勇，按律当斩！"
"抚顺关破城在即，"廖行河抽出镶蓝旗牛录额真的腰牌，"大人是要砍我这颗脑袋，还是要砍李永芳的八旗精锐？"
戌时的窑洞里，桐油灯映着《开原布防图》。陈寅握着炭笔的手在颤抖，这位被工部除名的火器大家，此刻正盯着廖行河画的抛物线示意图："铳弹下坠三寸，竟能算得分毫不差？"
"不是算，是试。"廖行河搬出木箱，里面堆满刻着横线的弹壳："射千次，记千次，自然有规矩。"
孙铁牛踹门进来，肩甲上插着半截断箭："建虏先锋己到五里坡！"
廖行河突然将火铳抵在陈寅肩头："烦请先生今夜铸十门佛郎机，铳膛要刻螺旋纹。"
"你疯了！"陈寅白须颤动，"刻纹需用精钢钻头，整个辽东..."
"用这个。"廖行河抛出土制钻石砂轮，"拿铁力木磨盘改制，比工部的强三倍。"
子时的五里坡，月光被硝烟染成青色。镶蓝旗的重甲骑兵如黑潮涌来，马铠上结着冰霜。李慕贤趴在雪窝里，手指划过《纪效新书》的残页——这是廖行河逼他背下的测距口诀，此刻却要与西百年前的星象对照。
"三百步...二百八十步..."
当先头马队踏入冰裂隙时，王栓柱砍断缆绳。十根裹铁皮的滚木顺坡而下，这是用伐木工的拖运索改的，木刺间嵌满淬毒的棺材钉。战马哀鸣着栽倒，后队骑兵收势不及，撞成血肉胡同。
"放!"
改良佛郎机的轰鸣震落松枝积雪。刻着膛线的铳管将弹丸送出二百步，铅弹穿透三重铁甲后，竟在敌阵后方炸开——这是廖行河自制的延时引信，用香火头与硫磺粉调配的土法制成。
镶蓝旗的牛录额真挥刀嘶吼，却见明军阵中升起孔明灯。七盏红灯排成勺状，正是夜袭的信号。他狞笑着引弓搭箭，却不知这是廖行河从现代炮兵照明弹得来的灵感。
"轰！"
埋在马尸下的火药桶被灯油引燃，气浪掀翻半个牛录。廖行河带人从侧翼杀出，三棱刺专挑甲胄接缝。孙铁牛的重斧劈开护心镜，这老夜不收竟在厮杀中背起《纪效新书》的阵型口诀。
卯时的开原城头，赵守诚独眼充血。他望着溃退的镶蓝旗残部，手中攥着半片带血的苏绣——那是从敌将尸体上撕下的，针脚与晋商进贡给巡抚的锦袍如出一辙。
"你要什么？"他盯着城下收缴战利品的廖行河。
"东门外三十亩盐碱地。"廖行河抛上镶蓝旗的令箭，"再拨五十个死囚。"
"屯田养兵？"
"建高炉。"廖行河指向冒青烟的窑洞，"工部克扣的生铁，标下自己炼。"
流民队伍里忽然响起《莲花落》，几个老汉敲着铁锅唱道："辽东有个廖阎罗，炼得神铁斩鞑虏..."赵守诚的独眼眯起，他认出领唱的是十年前抗倭军中的斥候老兵。
当夜，陈寅在窑洞呕血昏厥。老匠人手里还攥着钻石砂轮，地上散落着新绘的《铳管刻纹法》。廖行河翻开他贴身的内衫，胸口赫然是工部杖刑留下的紫痕——那是万历三十五年，因谏言改良火器被廷杖的旧伤。
"建虏...建虏有红夷大炮..."陈寅突然抓住廖行河手腕，"在抚顺...藏在粮车里..."
地窖油灯骤灭，李慕贤的弩箭破窗而入。廖行河翻滚避过，箭矢钉在墙上的《辽东矿脉图》，正中"抚顺"二字。
"赵总旗要见你。"书生在窗外哑声道，"带着炼铁秘方去，能换条活路。"
廖行河却将陈寅的刻刀抵在自己咽喉："你高祖李承嗣天启二年死守开原，被建虏烹杀时，可有投降？"
月光漏进窗棂，照见李慕贤惨白的脸。这个熟读圣贤书的秀才，此刻终于撕下最后的面具："明日午时，东门瓮城。"
当更梆敲过三响，廖行河熔了那柄三棱刺。通红的铁水注入新制的弹头模具时，他想起现代军营的熔炉——历史在火与铁中扭曲，却终究逃不过人心这把淬毒的刀。
城外的浑河开始解冻，冰裂声如连绵的炮响。七十里外的抚顺关，三十门裹着茅草的红夷大炮，正悄悄对准了星火点点的开原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