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河的春汛裹挟着残冰,在宁远城下撞出浑浊的浪花。袁崇焕的铜量尺划过西墙新补的夯土,尺尖突然顿在砖缝间——半截靛蓝丝絮正随着融化的冰水缓缓渗出。王栓柱用枪尖挑起丝絮,火折子凑近时窜起幽蓝火苗,将墙根未化的积雪灼出蜂窝状的孔洞:“晋王府的引火绒混了暹罗龙脑香,这味道和上月沉船的贡品一模一样!”
廖行河的三棱刺扎进城墙裂缝,刃尖勾出团黑褐色的胶状物。他捻起些许凑近鼻尖,腐臭味里混着丝甜腥:“地窖渗出的猛火油里掺了人血,冻成蛛网就能延缓燃烧。”突然旋身掷出短刀,二十丈外正在测距的镶蓝旗斥候喉头爆开血花,怀中的《九边布防图》飘落冰面。王栓柱奔去拾起图纸,边角的珍珠粉印鉴在晨光中泛着冷光,与工部存档的晋王府贡品清单严丝合扣。
“让民夫在排水渠铺鹅卵石,”袁崇焕屈指弹飞黏在尺面的血痂,碎冰碴溅在孙铁牛的斧面上叮当作响,“石缝蓄油,等镶蓝旗楯车过河时……”话音未落,饮马河方向传来冰层断裂的脆响。孙铁牛独眼充血奔上城阶,斧刃挂着的半片锁子甲还在滴血:“鞑子的凿冰队摸到三里坡了,冰窟里吊着晋王府的檀木箱!”
李永芳的白旄大纛在晨雾中若隐若现。这降将的锁子甲凝满冰霜,手中令旗的布料竟与宁远军械库失窃的防雨苫布同出一辙。“放链弹!”袁崇焕的铜量尺量过仰角,铁索绞碎红夷炮轮轴的刹那,炸膛的气浪掀飞三名炮手。崩飞的齿轮擦过王栓柱的耳际,钉进女墙的裂缝里嗡嗡震颤。
“用毒烟箭!”廖行河踹翻沸腾的金汁锅,粪水泼向攀城敌兵。镶蓝旗锐卒顶着热浪跃上垛口,狼牙棒尚未抡圆,王栓柱的包铁木盾己砸碎其膝盖骨。骨裂声混着辽东土话的咒骂里,垂死的敌兵突然咧嘴,黑牙间寒光闪动——廖行河的三棱刺抢先贯穿其咽喉,半截毒针“叮”地没入墙砖。“又是琉球珊瑚毒,”他碾碎针尖的紫色结晶,腥甜味里泛着海藻气息,“晋王连倭寇的毒门都摸透了。”
子时的浑河下游漆黑如墨。孙铁牛伏在冰窟旁,甲缝里结着盐霜。远处镶蓝旗包衣正用钩索往冰层下吊装木箱,牛皮绳摩擦冰面的吱呀声刺得人牙酸。钩索拽起的瞬间,箱缝漏出靛蓝染料,在月光下如毒蛇吐信。“是晋王府的硫磺雷!”他斧柄猛击暗桩,埋着的渔网应声而起,裹着木箱砸向敌阵。
爆鸣声震裂冰面时,廖行河的三棱刺己刺穿两名包衣的咽喉。第三人突然撕开衣襟,胸口纹着的飞熊印正在溃烂流脓:“袁崇焕活不过……”话音未落,孙铁牛的重斧己劈碎其天灵盖。飞溅的脑浆染红冰面上的《辽东盐引》,“天启三年”的朱批正被血水浸透成狰狞的蛛网。
“箱底夹层!”廖行河突然暴喝。孙铁牛抡斧劈开碎木,二十封火漆密信雪片般散落——信纸边缘的焦痕与宁远城墙裂缝中的如出一辙。袁崇焕的铜量尺扫过最上方信笺,“腊月廿三炸闸”五个字被冰水晕染,恰与浑河春汛的时辰吻合。
寅时的宁远军械库弥漫着刺鼻的酸味。王栓柱用冻僵的手指掰开未爆的震天雷,引信裹着的沉船烂铁簌簌洒落。“张惟贤这老狗,连火器钱都贪!”他啐了口冰碴,火把照亮墙砖缝隙里新刷的石灰——那里隐约透出工部飞熊暗记。廖行河的三棱刺挑开砖石,夯土中埋着的竹管突然窜出火蛇,引线竟是晋王府特供的七股熟丝。
地窖深处传来铁链拖曳声。两个民夫拖出裹着油布的木箱,掀开时寒光凛冽——二十把改良的三眼铳泛着幽蓝,铳管阴刻的飞熊纹与沉船铜钟的锈迹严丝合扣。“这是用晋王府沉船料改的,”袁崇焕的铜量尺量过铳管厚度,尺面倒映出梁上黑影,“工部却说那批铜料遭了海寇。”
梁木突然崩裂!黑衣人如鹞鹰扑下,腕间的狻猊刺青渗出血珠。廖行河旋身格挡,三棱刺与倭刀相击迸出火星。缠斗间刺客的后槽牙突然脱落,镶着的金套内侧阴刻小篆“晋”字——与上月查获的私盐贩子牙印如出一辙。
辰时的浑河泛起血沫。祖大寿的断刀插在焦黑的粮垛上,刀柄缠着的密信只剩残角:“……子时换防……”亲兵踩着未熄的炭堆奔来,烧焦的靴底冒着青烟:“将军!三岔口的粮车洒的是铁渣,真正的火硝藏在运棺队的柏木椁里!”
祖大寿独眼充血,扯开焦黑的胸甲。内衬密信的火漆印突然炸裂,宁远军特制的蜂蜡裹着东珠碎片,如霰弹般嵌入西周梁柱。爆鸣声震塌粮仓时,吴襄腐尸的眼窝里滚出半颗珍珠,在晨光中泛着妖异的红光——珠面“提督京营戎政张”的残印,正与张惟贤玉扳指上的纹路严丝合扣。
申时末的宁远城墙淌着黑油。袁崇焕的铜量尺卡在裂缝最宽处,尺面“天启西年”的刻度正在渗血。王栓柱用枪尖挑起半幅焦旗,布角的缠枝莲纹与山海关总兵私邸的窗幔如出一辙。新的马蹄声从南边传来,二十轻骑冲破晨雾,为首者猩红斗篷下露出张继祖溃烂的面容——这早该死在锦州驿道的纨绔,手中高举的竟是宁远军失踪的玄铁虎符!
“放箭!”廖行河的暴喝被冰层断裂的轰鸣吞没。浑河春汛裹着燃烧的碎甲奔涌而来,恍惚间似有万千未瞑的瞳仁,在血色苍穹上凝视着这场永无止息的杀局。袁崇焕忽然轻笑,铜量尺脱手坠入冰河漩涡的刹那,城墙裂缝中新的靛蓝引火绒正在悄然滋长——那颜色与八十里外山海关的狼烟,在暮色中融为同一种绝望的血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