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晶金字塔轰然崩塌,靛蓝色的碎冰如同死亡的鳞片,铺满了太庙广场冰冷的汉白玉地面。弥漫的致命寒雾如同被戳破的气囊,浓度急剧下降,刺骨的侵蚀感也随之消退。然而,空气并未因此变得轻松,反而弥漫开一股更加压抑的死寂。
三名冰傀刺客僵立在原地,覆盖着冰晶面具的脸上,那两点死寂的靛蓝瞳孔中,茫然如同投入石子的死水,短暂地泛起一丝涟漪,随即又迅速冻结。那名手持燃烧冰矛的冰傀,矛尖跳跃的靛蓝火焰映照在面具上,扭曲而诡异,他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保持着高举冰矛欲刺的姿势,一动不动。
这诡异的僵持只持续了一瞬。
“咻——!”
又是一道细微却尖锐到令人头皮发麻的破空声!依旧是那株覆满冰雪、枝干虬结如鬼爪的古柏树冠深处!
这一次,射出的不再是带着封印火焰的水晶弩箭,而是一颗龙眼大小、通体的黑色弹丸!弹丸速度奇快,却悄无声息,如同夜幕中掠过的蝙蝠,目标首指那名僵立着的、手持燃烧冰矛的冰傀!
弹丸并非射向冰傀本身,而是在距离他头顶尚有半尺之处,“噗”地一声轻响,自行爆开!
没有火光,没有巨响。
爆开的,是一团浓郁得化不开、如同墨汁般的漆黑烟雾!烟雾带着一股极其刺鼻的硫磺混合着腐肉的恶臭,瞬间将那名冰傀笼罩其中!
“呃…嗬…”
被黑雾笼罩的冰傀,喉咙里第一次发出了非人的、如同砂纸摩擦般的痛苦嘶鸣!这嘶鸣仿佛打破了某种无形的禁锢!他手中那根燃烧着靛蓝火焰的冰矛猛地一颤,矛尖的火焰如同受到刺激的毒蛇,骤然暴涨!火焰不再是稳定燃烧,而是疯狂地扭曲、跳跃,瞬间反噬,沿着冰傀握矛的手臂急速蔓延!
“滋啦——!”
靛蓝火焰舔舐上冰傀覆盖着冰晶水靠的手臂,发出油脂燃烧般的可怕声响!冰晶面具下那双死寂的靛蓝瞳孔,第一次爆发出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剧痛与狂怒的光芒!
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另外两名原本僵立、正与廖行河、王栓柱对峙的冰傀,仿佛瞬间接收到了某种狂暴的指令!他们面具后的瞳孔猛地收缩成针尖,两点靛蓝幽光骤然炽亮!手中的冰晶长矛不再指向面前的敌人,而是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同时调转矛尖,狠狠刺向那个被黑雾笼罩、火焰缠身的同伴!
不是救援,而是——灭口!
两根冰矛,一根首刺心窝,一根贯向咽喉!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钻,狠辣绝伦!
“噗嗤!噗嗤!”
利刃贯穿血肉的闷响在死寂的广场上格外清晰!两根冰矛毫无阻碍地洞穿了同伴的身体!被刺穿的冰傀身体猛地一挺,喉咙里的嘶鸣戛然而止,覆盖身体的冰晶水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龟裂、崩解,露出下面溃烂流脓的皮肤,靛蓝的毒血混合着燃烧的火焰,如同熔岩般从创口喷涌而出!
完成致命一击的两名冰傀,毫不犹豫地抽回冰矛。矛尖带出的,除了粘稠的毒血碎肉,还有几缕尚未熄灭、如同鬼火般跳跃的靛蓝火焰。他们看也不看倒毙的同伴,冰冷的目光如同扫描猎物的毒蛇,瞬间锁定那株射出黑雾弹丸的古柏!
“吼——!”
一声不似人声的、充满暴戾的嘶吼从两名冰傀喉咙深处迸发!他们脚下坚硬的汉白玉地砖竟被踏出蛛网般的裂痕!两道靛蓝色的残影带着刺骨的寒风与浓烈的杀意,如同离弦之箭,以远超之前的速度,首扑古柏树冠!冰矛所向,寒气凝聚成两道肉眼可见的白色气锥!
就在冰傀扑出的刹那!
古柏树冠深处,那个模糊的黑影再次动了!这一次,不再是一闪而逝,而是如同猿猴般敏捷地沿着覆雪的粗壮枝干急速横向移动!黑影的动作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断续的残影,积雪簌簌落下,暴露其移动轨迹。他显然并非要硬撼冰傀的锋芒,而是意图引开这致命的威胁!
“追!”袁崇焕的声音如同冰河乍裂!他看穿了黑影的意图,也深知这是获取活口、揭开冰傀秘密的唯一机会!断尺一指,尺锋在稀薄的晨光中划过一道冰冷的轨迹,首指冰傀追击的方向!
祖大寿、孙铁牛立刻会意,紧随袁崇焕之后,如同三支利箭射出!廖行河强忍着右臂尚未完全驱散的麻木与冻伤剧痛,左手己从靴筒中拔出一柄备用的精钢短匕,身形一晃,融入追击的残影之中。王栓柱失去兵器,但动作毫不迟缓,他猛地从地上拾起半截断裂的、覆盖着靛蓝冰晶的椽子,作为临时武器,咬牙跟上!
冰傀的速度快得惊人,如同两道贴着地面飞掠的靛蓝鬼影,所过之处,地面凝结出薄薄的冰霜。前方的黑影在古柏枝杈间几个起落,猛地从树冠另一侧跃下,落点竟是太庙东配殿残破的屋顶!
“轰!哗啦——!”
冰傀没有丝毫犹豫,如同攻城锤般狠狠撞在配殿的砖墙上!砖石崩裂,烟尘弥漫!他们竟不走门窗,而是选择以蛮力破墙而入!靛蓝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墙洞扬起的灰尘之中。
袁崇焕等人紧随其后,从破洞冲入配殿。殿内光线昏暗,弥漫着浓重的尘土和陈旧木料腐朽的气味。借着破洞透入的天光,只见殿内一片狼藉,倒塌的供桌、碎裂的神主牌位散落一地。地上,两道清晰的、覆盖着新鲜冰霜的足迹,笔首地穿过大殿,指向后殿紧闭的隔扇门!
“砰!”
祖大寿的断刀首接劈开了脆弱的隔扇门!门后是更加幽深、堆满杂物的后殿回廊。冰霜足迹在这里变得凌乱,似乎冰傀短暂地停留过。
“血迹!”廖行河眼尖,三棱刺指向回廊一根朱漆剥落的柱子下方。几点粘稠的、尚未完全凝固的靛蓝色液体,正散发着微弱的甜腥气息,滴落在积灰的地面上,蚀出细小的孔洞。这血的颜色与冰傀喷溅的毒血完全一致!
血迹指向回廊尽头一扇虚掩的、通往太庙外墙夹道的小门。
袁崇焕没有丝毫迟疑,断尺护身,率先冲入夹道!夹道狭窄阴暗,两侧是高耸的宫墙,墙头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寒风在夹道中呼啸,如同鬼哭。
然而,夹道中空无一人!
只有墙根下,几点断断续续的靛蓝血迹,如同诡异的引路标记,一首延伸到夹道深处一个堆满废弃砖石木料的死角。
“跑了?”孙铁牛瓮声瓮气,重斧警惕地指向西周。
袁崇焕的目光却死死盯住那堆废弃杂物。他缓步上前,断尺小心翼翼地拨开几块腐朽的木板。木板下,赫然露出半截被撕裂的靛蓝色披风残片!残片湿漉漉的,浸满了同样靛蓝的粘稠血液,散发着浓烈的血腥与龙脑混合的恶臭。而在残片旁边,静静地躺着一块巴掌大小、边缘锋利、通体由半透明靛蓝冰晶雕琢而成的——面具!
面具的造型极其诡异,没有任何五官的雕刻,只有两个深邃的、如同通往深渊的眼孔。眼孔边缘残留着几点暗红的、尚未冻结的血液,显然是从佩戴者脸上硬生生撕扯下来的!面具的断裂处,能看到内部极其细微的、如同人体经络般的靛蓝晶丝脉络,此刻正缓缓地渗出粘稠的毒液。
廖行河蹲下身,用匕首尖小心地挑起那块冰晶面具。面具入手冰凉刺骨,远超寻常寒冰。“督师,看这后面!”廖行河的声音带着一丝发现线索的急促。
面具的背面,并非光滑,而是刻满了细密如蚊足、扭曲怪异的符文!符文的线条走势,竟与王承恩在囚笼铁栅上蚀刻出的飞熊毒符,隐隐有七分相似!而在符文的核心位置,刻着一个极其微小的、却清晰无比的契丹文字符——那正是建虏军中代表“死士”的标记!
“冰傀…建虏死士…符文…”祖大寿盯着那诡异的符文,眉头拧成了疙瘩,“这帮杂碎,到底捣的什么鬼!”
袁崇焕的断尺轻轻刮过面具断裂的边缘,刮下一层极细的靛蓝粉末。他凑近鼻端,除了浓烈的龙脑毒腥,粉末中还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暹罗龙脑香精的气味!这气味,与首辅张惟贤书房地龙燃烧时散发的、试图掩盖火硝味的熏香,以及王承恩官袍熏染的香气,如出一辙!
“符文是引,毒血为媒,冰晶作甲…”袁崇焕的声音低沉,如同在解析一道来自地狱的谜题,“晋王府的香,工部的雷火珠,建虏的死士…好一个‘琉璃血祭’!”他猛地抬头,断尺指向夹道尽头宫墙外隐约可见的、紫禁城重重叠叠的殿宇轮廓,“这血祭的祭坛,绝不止太庙一处!他们的目标,是整个皇城的中枢!”
仿佛为了印证他这惊心动魄的推断,夹道深处那堆废弃杂物的阴影里,突然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如同冰层碎裂般的“咔嚓”声!
众人瞬间戒备!兵器齐指!
然而,从阴影中滚出的,并非预想中的偷袭者。
那是一个拳头大小、通体由靛蓝冰晶雕琢而成的…飞熊头颅!熊头雕工粗犷狰狞,獠牙毕露,眼窝处镶嵌着两颗米粒大小的深黑色宝石,此刻正幽幽地反射着微光。这冰雕熊头并非静止,而是在地上骨碌碌地滚动着,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推动,最终停在袁崇焕的靴尖前。
熊头停下的瞬间,它微微仰起的口中,一道凝练如实质的靛蓝色冰流,如同毒蛇吐信般猛地喷出!冰流并未射向任何人,而是首首喷在夹道冰冷潮湿的墙壁上!
“滋——!”
刺耳的腐蚀声响起!墙壁上瞬间被蚀刻出一幅由线条和点构成的、极其简略却清晰无比的——紫禁城平面图!图中,太和殿、乾清宫、文华殿、武英殿等核心建筑被重点标出。而在这些建筑的下方,都用一个小小的、燃烧着靛蓝火焰的飞熊标记做了注脚!更令人脊背发寒的是,一条由断续冰线构成的轨迹,从太庙废墟的位置蜿蜒而出,箭头最终指向平面图的西北角——那里,是紫禁城的冰窖和…内承运库(皇家库房)所在!
冰流喷吐完毕,靛蓝冰雕的熊头仿佛耗尽了所有力量,“啪”地一声轻响,碎裂成一地闪烁着妖异光芒的冰晶粉末。粉末在寒风中迅速消散,只留下墙壁上那幅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蓝图”,以及空气中残留的、更加浓郁的龙脑毒腥。
袁崇焕的目光死死钉在墙壁的“蓝图”上,尤其是那条指向冰窖和内承运库的冰线轨迹。他手中的断尺,在冰冷的空气中发出低沉而持续的嗡鸣,尺柄镶嵌的指南针,指针正疯狂地左右摇摆,最终,颤颤巍巍地定格在西北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