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触感,从后心蔓延至西肢百骸。
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幽深可怖的鲁殇王墓。
不,比那更冷。
江砚白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模糊的光线刺入眼中,江砚白眨了眨,视野逐渐清晰。
是帐篷的顶。
粗糙的帆布,透着微弱的晨曦。
空气里弥漫着草木的潮湿气和淡淡的药味。
“咳……咳咳……”
喉咙一阵干痒,引来压抑的咳嗽。
每一次震动,胸口都传来撕裂般的痛楚。
江砚白动了动手指,僵硬,无力。
身下是简陋的行军床,铺着还算柔软的毯子。
“醒了?”
一个略带沙哑,却依旧温润如玉的声音在帐外响起。
是解雨辰。
江砚白没有回应,偏过头,视线落在床边一个矮几上。
熟悉的陨铁罗盘静静躺在那里,暗淡无光,旁边还放着一碗己经凉透的药。
帐篷的门帘被掀开一道缝隙,解雨辰探身进来,见他醒着,眼神一亮,随即又掠过一丝复杂。
“感觉怎么样?”
解雨辰的声音放得很轻,似乎怕惊扰了他。
江砚白依旧沉默,只是看着他解雨辰
那张总是带着优雅从容笑意的脸,此刻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疲惫与忧虑。
江砚白记得,在墓中,最后一眼看到的,是黑瞎子那双隐藏在墨镜后的、深不见底的眼。
然后,便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寒冷。
是他们……把他救出来的?
张启灵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无邪焦急的呼喊,胖子咋咋呼呼的叫嚷……
还有解雨辰。
解雨辰寸步不离地守着他,喂药,擦拭。
这些模糊的记忆碎片,在江砚白脑海中断断续续地闪现。
“无邪他们去附近探查水源了。”解雨辰主动开口,打破了沉默。
“小哥暂时稳住了你的情况。”
解雨辰顿了顿,语气有些艰涩:“但星蚀的蔓延,只是被延缓了。”
江砚白眼睫微垂,这些,他隐约能感觉到。
身体里那股跗骨之蛆般的寒意,依旧盘踞在西肢百骸。
胸口那些狰狞的黑色纹路,恐怕也只是暂时蛰伏。
“这里是无邪扎下的临时营地,离城镇还有段距离。”解雨辰继续解释着,端起那碗己经凉了的药:“我再去给你热一碗。”
江砚白没有阻止,也没有回应。
解雨辰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欲走。
就在解雨辰转身的刹那,一片薄薄的纸张,从略显凌乱的衣襟内侧滑落,悄无声息地飘落在地,解雨辰并未察觉。
但江砚白的目光,却被那片纸吸引。
那是一张折叠起来的信笺,材质是九门常用的那种,带着特殊的暗纹。
江砚白的心,猛地一沉。
解雨辰的脚步声远去。
帐篷内,又恢复了寂静。
只剩下江砚白自己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江砚白盯着那张信纸,眼神晦暗不明。
犹豫半晌,江砚白伸出手,想要去够那张近在咫尺,却又仿佛远在天边的信纸。
手臂酸软无力,每一次抬起,都牵动着胸口的伤痛。
“咳……咳咳咳……”
一阵急促的咳嗽不受控制地涌上来。
江砚白死死咬住下唇,不想发出太大的声音,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终于,指尖触碰到了那冰凉的纸张。
江砚白用尽全身力气,将信纸夹在指间,一点点拖到自己面前,连展开信纸的动作,都显得无比艰难。
熟悉的字迹,是解雨辰的手笔。
而信纸上端那清晰的九门印记,刺痛了江砚白的眼。
信上的内容,字字句句,如同一把把淬了毒的尖刀,狠狠扎进江砚白的心脏。
“……江家余孽,身系陨星之秘……”
“……星蚀症发作,己近油尽灯枯,当务之局,乃尽快从其口中获取罗盘与星图之秘……”
“……待鲁殇王墓事了,即刻将其送回江家故地,永绝后患……”
“……此乃九门共同决议,小九爷务必以大局为重……”
江砚白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
原来……
原来从家族被灭门的那一刻起,他江砚白就活在一个巨大的谎言里。
那些关切,那些守护,那些不顾一切……
全都是假的吗?
为了陨铁罗盘,为了星图,为了所谓的九门秘密。
一口鲜血,猛地从江砚白口中喷涌而出。
染红了手中的信纸,也染红了那苍白的唇。
信纸从江砚白颤抖无力的手中滑落,飘飘荡荡,落在地上。
那刺目的红,与信纸上冰冷的黑字,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剧烈的咳嗽,让江砚白几乎喘不过气来。
身体里的寒意,在这一刻,仿佛要将江砚白的血液彻底冻结。
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天旋地转。
“砚白?”
帐篷的门帘被猛地掀开。
解雨辰端着热好的药碗,去而复返,一眼便看到了地上那摊开的、染血的信纸。
也看到了江砚白嘴角的血迹,和他那双死灰般的眼。
解雨辰脸色骤变。
“砚白,你……”
他快步上前,将药碗重重放在矮几上,伸手就想去扶江砚白。
“别碰我!”
江砚白猛地抬手,打开了解雨辰伸过来的手。
力气小得可怜,却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决绝。
江砚白的身体因为这个动作晃了晃,险些从床上栽下去。
解雨辰的手僵在半空,看着江砚白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恨意与绝望,心头一窒。
“你……你都看到了……”
解雨辰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江砚白撑着床沿,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拉扯着他残破的生命。
血顺着他的嘴角,一滴滴落在胸前的衣襟上。
那件粉色的外衫,本就沾染了尘土与之前的血污,此刻又添了新的血痕。
“咳……咳咳……”
江砚白想说话,却被汹涌的咳嗽打断,喉咙里火烧火燎的疼,根本开不了口。
解雨辰看着江砚白痛苦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痛楚和不忍。
“砚白,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
“咳……原来……”
江砚白终于缓过一口气,抬起头,那双曾经清亮如星的眸子,此刻只剩下无尽的冰冷与嘲讽。
“原来从一开始……”江砚白死死盯着解雨辰,一字一顿,“……就是骗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