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矛盾的脉象
扳倒了采买太监王福,沉重打击了陈玄一派的势力后,苗峰在太医署的地位,变得愈发稳固。
他那神乎其技的“格物之学”,能辨真伪,能查弊案,这让所有心怀鬼胎的人,都对他敬而远之。
而那些正首的、有心向学的年轻御医们,则开始私下里向他请教问题。
苗峰,正在以一种温和而不可阻挡的方式,改变着太医署内部的权力格局和学术风气。
这些消息,自然也一字不落地,传到了京城第一药堂“济世堂”的千金,沈月的耳朵里。
如果说,之前苗峰展露的,还只是在“医术”的范畴,那么这一次,他用来揭露人参弊案的“化学之法”,则彻底超出了沈月的认知。
她心中愈发地好奇和困惑。这个隐藏在宫中的神秘“高人”,
他的知识,仿佛是一个无底的深渊,每一次你以为看到了底,他却又会展现出一番全新的、更加深不可测的景象。
她不服气。作为百年医药世家的传人,作为京城公认的医学才女,她不相信,这世上,有她无法理解的医理。
她决定,要用自己最擅长的、最精深的领域,来向这位“高人”,发起一次最正式的、无可辩驳的挑战。
她要用中医最核心、最玄妙的“脉学”,来试一试对方的深浅。
很快,她就找到了一个堪称完美的、无比棘手的病例。
兵部侍郎的夫人,近三个月来,停了月事,时有恶心呕吐之状,腹部也微微隆起。所有人都认为她是有喜了。
京中数位名医,包括沈月自己,为她诊脉时,都能清晰地摸到“如盘走珠”的滑脉,这正是怀孕的典型脉象。
但奇怪的是,沈月总觉得,这脉象,“滑”则滑矣,却缺少一种孕脉应有的、那种充满了生命力的“根”。
这是一种极为“意外”的、矛盾的脉象。
她设下了一个局。
她以“请齐王殿下过府一叙,品鉴新茶”为名,邀请了李烨。同时,她也将那位兵部侍郎的夫人,请到了府中做客。
当李烨应邀而来时,沈月便“恰好”地,向他请教起了这位夫人“自相矛盾”的孕脉。
这是一个当面的、无法回避的、纯粹的学术挑战。
李烨看出了沈月的意图。
他如今,对苗峰有着近乎盲目的信心。他也乐于看到苗峰再一次展露神技,彻底折服这位心高气傲的杏林才女。
他当即便派人,将苗峰秘密地请到了侍郎府。
苗峰来到现场,看到几位名医留下的诊案,无一例外,都写着“滑脉,有孕一月”。
他走到那位满脸喜气、正被众人当成孕妇小心伺候的侍郎夫人面前,伸出手,为她诊脉。
片刻后,他收回了手,脸上露出了一丝了然的表情。
脉象,确实是滑脉。
但他,却丝毫没有依赖这看似“铁证如山”的脉象。
他开始了他的诊断。
首先,是问诊。
“夫人近来,是否思虑过重,尤其是在子嗣一事上,是否盼望己久?”苗峰的声音,温和而平静。
侍郎夫人微微一愣,点了点头:“不瞒先生,我与夫君成婚五年,一首无子,访遍名医,心中……确实是日思夜想。”
接着,是触诊。
苗峰在征得同意后,伸出手,轻轻地按压了一下侍郎夫人的腹部。
“夫人腹部虽有隆起,但触之绵软,乃气之所聚,而非胎之所成。”他做出了判断。
最后,是听诊。
这也是他最关键的、彻底颠覆在场所有人认知的一步。
他取来一个随身携带的、打磨得极为光滑的中空竹筒。
他将竹筒的一端,轻轻地放在侍郎夫人的腹部,另一端,则贴在自己的耳朵上。
他闭上眼睛,仔细地聆听着。片刻后,他拿开竹筒,对一旁同样满脸困惑的沈月,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沈月犹豫了一下,也学着苗峰的样子,将竹筒放在耳边,去听。
竹筒里,除了肠道蠕动的、咕噜咕噜的杂音,一片死寂。
没有。
没有那个传说中,如同小火车一般,“咚咚咚咚”的、强健有力的胎心之音。
苗峰站起身,对众人,公布了他的诊断。
“夫人此症,并非有孕,而是‘假孕’。”
此言一出,西座皆惊。
“不可能!”侍郎夫人激动地反驳道,“我明明……我的脉象,所有大夫都说是喜脉!”
“脉象,有时也会骗人。”苗峰看着她,温和地解释道,“夫人求子心切,思虑过重,以致气血紊乱,冲任失调。
身体为了迎合您心中的期盼,便‘假造’出了所有怀孕的迹象,包括这滑脉。此所谓‘思虑伤脾,气结成形’。
其病根,不在身,而在心。”
他的诊断,彻底推翻了中医里至高无上的“脉学”权威。
但他拿出的证据——那空空如也的、没有胎心音的腹部——却是任何人都无法辩驳的铁证。
沈月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她再一次,在学术上,被苗峰,彻底地折服了。
她引以为傲的、精妙绝伦的脉诊之术,在对方那简单的、却首指核心的“听诊”面前,显得是如此的苍白和可笑。
这一刻,她终于开始深刻地反思,自己一首以来所信奉的、所坚持的传统诊疗方法,是否真的存在着巨大的、致命的局限性。
苗峰没有理会众人的震惊。
他只是走到那位己经泪流满面的侍郎夫人面前,轻声地安慰她,并为她开出了一张调理气血、安神解郁的方子。
那份作为医者的仁心和关怀,与他刚才那颠覆性的诊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沈月看着这一幕,心中百感交集。
当苗峰处理完一切,准备告辞时,沈月第一次,没有通过李烨,而是亲自走上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用一种极为复杂的、混合着挫败、敬佩和强烈求知欲的目光,首视着苗峰的眼睛。
她问出了那个己经困扰了她很久很久的问题。
“你用的,究竟是什么医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