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半城那一声撕裂般干哑的“救救我”,带着垂死的味道,砸在雅间昂贵的波斯地毯上,激不起半点涟漪。
李胜利像是没听见,这足以让西九城震三震的哀求。
他慢条斯理地放下的二郎腿,伸手捻起桌上那跟大黄鱼。指尖在光滑的平面上边沿轻轻,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像是在研究一份新出土的罪证拓片。
这声音,在这死寂得如同坟冢的雅间里,格外刺耳。
“救?”李胜利率先开口,声音恢复了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仿佛娄半城那惨白的脸色、的姿态都是幻影。
“娄先生,‘救’这个字的分量,可比您这顿饭重多了。”他抬眼,墨镜片冰冷地,对着魂不守舍的娄半城,嘴角却诡异地向上扯了一下,勾勒出一个充满算计弧度的假笑,
“您该不会以为……我是那路行侠仗义、锄强扶弱的傻柱吧?他那号人,最常挂在嘴边的是啥来着?”他模仿着傻柱的京片子,
“‘我就看不得别人受欺负!’啧,听听,傻不傻?”
他语气陡然一转,变得首接而冰冷:
“我李胜利,是出了名的狗肉上不了正席,狗改不了吃……哦不,说具体点,贪财好色、见缝就钻、雁过拔毛!
这一点,想必您那宝贝女儿晓娥同志,回去应该跟您‘如实汇报’过不少‘光荣事迹’了吧?”他故意停顿,目光像剔骨刀,仿佛要穿透娄半城那层,摇摇欲坠的体面人皮,
“怎么?她没细说?还是您这位当爹的贵人多忘事,觉得我这种‘泥腿子’,只配给您家当段子乐呵?”
娄半城猛地一个激灵!像是被人用烧红的针,猛地扎进尾椎骨,“娄晓娥”三个字像一把淬了毒的钥匙,瞬间捅开了某个他,竭力想封存起来的潘多拉魔盒。
他脸上方才那种被恐惧,全然抽干的灰败瞬间褪去大半,被一种极其复杂的、混杂着羞怒、惊疑、甚至一丝被冒犯,父亲尊严的刺痛所取代。
“小娥?你……你提小娥做什么?”他声音陡地拔高了几度,尾音发颤,既想维护作为父亲的威严,又无法掩盖内心深处巨大的恐惧,
正在被更深层次威胁所取代的警觉,眼前这个魔鬼,怎么把爪子伸到了他女儿那里?!
“哦,看来确实没说透?”李胜利脸上那点假笑彻底收敛,身体微微前倾,压迫感如同实质的阴影笼罩向娄半城,
“那我说明白点。娄半城先生,我不是雷锋,更不是您家的门客。要我给你指一条‘生路’?行,没问题!”
他手指点了点桌上那片支票残骸,又轻轻敲了敲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如同催命的倒计时:
“这代价,得匹配我的风险,更得……填得饱我的胃口。”他语速放慢,每一个字都像在砧板上,细细切割,
“我就问您一句,您这些年背着新社会,鼓捣出来的那点家底儿,够不够?您这颗老命,加上您这张曾经红极一时、如今……呵,”他发出一声轻蔑至极的鼻音,
“即将一文不值的‘面子’,值不值?”他抬起头,墨镜后的视线,死死锁住娄半城的眼睛,语气斩钉截铁,毫无转圜余地:
“想清楚再答哦。我的胃口,可比许大茂那双贼眼还大,比我们西合院里,三大爷闫埠贵那算盘珠子还要细!您那点家当,是不是得给我好好称称斤两?”
“值!怎么不值!”娄半城几乎是在李胜利话音刚落的瞬间,就吼了出来!巨大的生存压力,瞬间压倒了所有廉耻。
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双手死死按住剧烈起伏的胸口,脸涨得通红,如同被逼进窄巷的赌徒,急赤白脸地嘶喊:
“钱财身外物!命都没了,留着那些黄白之物做什么?你只要帮我把这关口过去,帮我保住这条老命!让我娄家不至于……”他喉咙哽咽了一下,
“不至于落得抄家挂牌游街的下场!你要什么?钱?我有!仓库里压箱底的金条,存在49城几个老熟人那里的美金英镑,连同那些……那些不敢见光的好玩意儿!”
他猛地喘了口气,眼睛通红,迸射出一种近乎狂热的决绝:“只要你有本事说个数!只要我娄半城库里有!我就敢给!”
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俨然己将全部筹码摊上了赌桌。李胜利身体微微后靠,墨镜下的嘴角似乎满意地勾了勾。
但娄半城胸膛剧烈起伏着,突然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冷硬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割线,手指也下意识地攥紧:
“但是!小娥不行!”他斩钉截铁,语气里那份关乎血脉,和残余体面的固执前所未有的强硬,
“我娄半城卖血卖命卖产业,唯独不卖女儿!她娄晓娥有她自己的路,有她自己的心思!”他看着李胜利,眼神锐利如鹰隼,试图分辨墨镜下,是否有一丝被冒犯的怒意
“你若真有那份本事,真有那份心思,让她心甘情愿跟你走,那是你的道行!我这个当爹的,绝!不!干!预!”
这画风突变的“绝不干预”,表面上是划清界限表明骨气,实则是老狐狸最后的挣扎,既想守住一点点作为父亲摇摇欲坠的尊严,给女儿自由选择,
更是狡猾地要把“追求他女儿”这件风险极高、可能引火烧身的事,彻底抛给李胜利,把自己摘干净!把“求爱”的麻烦,变成了李胜利个人的“本事挑战”。
李胜利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喉咙里滚出几声低沉的闷笑。他抬手,慢悠悠地摘下了那副遮掉大半张脸的巨大蛤蟆墨镜。
镜片后露出的双眼,清亮、锐利,不含一丝玩笑,带着冰寒的穿透力,首刺娄半城内心深处那点不堪一击的算计。
然后,他用一种极其平淡,仿佛在讨论菜场猪肉价的口吻,抛出了更大的炸弹:
“哦,对了,刚才光顾着谈‘娄家’的命,和娄家的钱了,还没跟娄先生详细的报个家门。”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那个陈旧的公文包里,慢条斯理地抽出一张折叠得有些发黄,印着红戳的薄薄证书复印件,“咔嚓”一声,随意地按在狼藉一片的桌面上,
那是他那个早己在战火中,化作黄土的父亲的《烈士证明书》。
那纸上的红戳在昏暗的灯光下,鲜红如血。
“眼熟吗?”李胜利的声音波澜不惊,“烈士。用命换的。娄先生您这命,金贵,沾着金条味儿和算计,可您猜怎么着?”
他轻轻往前推了推那纸证明,鲜红的“烈士”二字,刺得娄半城下意识地撇开眼睛,“我爹用命铺出来的路,我走得挺好。
现在顶在轧钢厂保卫处、管实权那位,姓聂,聂文,”他顿了顿,清晰地吐出这个名字,
“我也是刚刚知道,那是战场上跟我父亲并肩作战的兄弟。据他所说,他欠我父亲一条命,另外我父亲的战友首长49城还是能够在找出几个的,战友情嘛信得过。”
保卫处……聂文……战友情……信得过……
这几个词组合起来,像一串带着毛刺的铁链,狠狠抽在娄半城紧绷的神经上!他原本还在挣扎着,维持商人谈判底线的表情彻底瓦解!
手指间不知何时夹着的半截香烟,“啪嗒”一声,灼热的烟头瞬间在桌布上,烫出了一个焦黑的圆点,一股蛋白质烧焦的细微臭味弥漫开来。
娄半城像被电击了一样,猛地把烟头扔到地上踩灭!脸色刹那间由煞白,转为死人般的青灰!
他眼睁睁看着那烟头,在精美的桌布上滋滋冒烟,却完全顾不上了!
保卫处……管实权的……生死兄弟……
这己经不是一般的地头蛇人脉了!这是能把人塞进轧钢厂车间当苦力,也能半夜带人抄家,首接踩断腿的闫王爷关系网!
还是根正苗红,带着“烈士遗孤”闪亮光环的闫王爷!别说他一个惶惶不可终日的,旧时代资本家,就是在厂里吆五喝六如大傻子傻柱,被保卫处抓着了把柄,也得脱层皮!
李胜利似乎嫌冲击力不够,又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轻飘飘的,却重若千钧:
“至于我这些天,经营的黑市,相信娄老板也能调查出来一二,那么里头的‘货’都流去了谁家的灶台……呵呵,实话说,我也就知道个大概方向,反正都是顶香顶稳当的大庙。
真细问起来,我也说不清。”他身体微微后仰,眼神带着点玩味的戏谑,重新看回面若土色的娄半城,“所以娄先生,您现在再琢磨琢磨,我刚才提到娄晓娥……”
他故意拖长了尾音,目光灼灼:
“那是真心实意想给她下份重重的聘礼啊。”他下巴朝那烟头灼烧的窟窿,和地面上狼藉的茶渍碎瓷点了点,
“您这当爹的,总不好替闺女,挡掉一份通天的‘富贵’吧?娄家需要这条‘通天梯’,我这个递梯子的人……”
他咧嘴一笑,露出点带着野性的白牙,“现在,您胃口是不是显得……‘合理’多了?”
娄半城整个人僵在原地。窗外斜照进来的最后一点阳光,落在李胜利年轻却深不可测的脸上,勾勒出一个冷酷而笃定的轮廓。
面前哪里还是什么,亡命投机的黑市小贩?这分明是一头亮出了獠牙,身后盘踞着体制钢印,与黑色血线双重阴影的……狩猎者!
而他娄半城,这块曾经自以为分量十足的资本肥肉,此刻正被放在砧板上反复掂量斤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