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光。没有声。只有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坠落感,包裹着撕裂灵魂的剧痛。
意识沉沦在冰冷的虚无里,时间失去了意义。何名承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投入无底深渊的残破石子,不断下坠,永无止境。右肩断口处,那深入骨髓的灼痛与空虚,是唯一证明他还“存在”的锚点。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抽搐,每一次抽搐,都让意识在湮灭的边缘剧烈摇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永恒,也许只是一瞬。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伴随着骨骼不堪重负的呻吟和内脏翻江倒海的剧痛,将他从虚无的沉沦中狠狠拽回!
冰冷的触感从身下传来,坚硬、粗糙,带着一种沉淀了无数岁月的尘埃与铁锈混合的怪异气味,猛地灌入鼻腔。剧痛如同苏醒的毒蛇,瞬间噬咬全身!他蜷缩着,发出一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抽气声,粘稠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从口角溢出,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视野模糊一片,被粘稠的血块和生理性的泪水糊住。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仅存的左眼。
映入眼帘的,是光。
一种极其诡异、极其不祥的光。
天空,并非他熟悉的任何一种颜色。没有星辰,没有云朵,只有一片浓稠得化不开的、仿佛凝固污血般的暗红。一轮巨大得令人心悸的、边缘模糊不清的暗红色“月亮”,如同巨兽的独眼,低低地悬挂在这片血色的天幕之上。它散发出冰冷、粘稠、带着浓郁血腥和衰败气息的暗红光芒,将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令人作呕的、不真实的血色。
身下,是冰冷坚硬的岩石地面,呈现出一种被反复灼烧、浸透又干涸后的深褐色。地面并非平整,布满了巨大的、如同蛛网般纵横交错的裂痕,以及无数深不见底、散发着幽幽寒气的坑洞。更远处,是影影绰绰、如同巨兽残骸般的轮廓——折断的、锈迹斑斑的巨大金属残骸插在地面或半埋在土里;坍塌了半边、露出狰狞骨架的庞大建筑废墟;还有无数如同墓碑般耸立的、形态扭曲的黑色岩石柱……
空气沉重得如同铅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烈的铁锈味、灰尘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亿万生灵血液干涸后混合着绝望的腐朽气息。这里的“灵气”稀薄得近乎于无,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弥漫在空间每一个角落的、冰冷刺骨、充满了杀伐与毁灭意志的残余能量场。仅仅是置身其中,就让人灵魂深处不由自主地升起寒意和躁动。
这不是生者的世界。这是一片被彻底遗忘、被鲜血和战火反复犁过、最终被彻底抛弃的——古战场废墟!
“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从不远处传来,带着痛苦和劫后余生的喘息。
何名承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左眼视线费力地聚焦。
几丈开外,麻九庞大的身躯如同被丢弃的破麻袋,趴在一片相对平坦的碎石地上。他挣扎着想要撑起身体,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了细密的血痕和淤青,嘴角还残留着未干的血迹。每一次用力,都让他发出痛苦的闷哼。
“墨工…蓝蝶妹子…七叔公…” 麻九的声音嘶哑干涩,充满了焦急。他强忍着剧痛,手脚并用地爬向旁边。
墨工侧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脸色苍白如纸,半边脸颊涸的血痂覆盖,呼吸微弱。麻九颤抖着伸出手指探了探他的鼻息,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一丝。
“还…还活着…” 他喘着粗气,目光急切地扫向更旁边。
蓝蝶躺在墨工不远处,依旧是昏迷状态,但姿势似乎被麻九下意识地护住。令人惊异的是,她那满头刺眼的白发,此刻竟有大半都透出了新生的青翠之色!虽然发梢末端仍是枯白,但根部那抹顽强生长的青翠,在血月的映照下显得格外醒目,如同绝境中的一线生机。她眉心的翠绿金线印记黯淡无光,却隐隐透着一丝温润的暖意,不再像之前那般死寂。
七叔公则躺在蓝蝶另一侧,苍老的身躯蜷缩着,依旧昏迷不醒,但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
看到同伴都还在,麻九紧绷的身体才猛地一松,脱力般重重喘息起来。他挣扎着坐起身,撕下自己破烂的衣襟,胡乱地包扎着身上几处较深的伤口。目光随即急切地扫视西周,寻找那个最让他揪心的身影。
“承伢子!” 当他的目光落在远处那个蜷缩在巨大岩石阴影下的单薄身影时,心猛地沉了下去!
何名承的状态,比任何人都要糟糕。
他侧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右肩的断口处,焦黑的创面因为剧烈的空间传送和撞击再次崩裂,暗红色的血液混合着组织液,正汩汩地向外渗出,将身下深褐色的岩石染红了一大片。脸色是死人般的灰败,嘴唇干裂发紫,仅存的左眼半睁着,瞳孔涣散无神,几乎看不到焦距。每一次呼吸都极其微弱而短促,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停止。
“承伢子!” 麻九目眦欲裂,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巨大的伤痛让他的动作踉跄而笨拙,但他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冲到何名承身边。
“撑住!给老子撑住!” 麻九的声音带着哭腔,他颤抖着撕下身上仅存的、还算干净的布条,手忙脚乱地想要去堵住何名承右肩那恐怖的伤口。但那创面太大,布条瞬间就被涌出的鲜血浸透。
“药…药…” 麻九猛地想起蓝蝶之前分给他们的一些应急草药,但那些东西早就不知在空间乱流中丢到哪里去了。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就在这时,一道微弱却异常冷静的声音响起。
“用…用这个…”
麻九猛地回头,只见墨工不知何时己经挣扎着半坐了起来,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己经恢复了清明。他颤抖着从自己腰间一个破损不堪的皮囊里,艰难地掏出了一个小小的、扁平的黑色金属盒。盒子表面布满了划痕,显然也经历了可怕的冲击。
墨工的手指因为虚弱而剧烈颤抖,他用力掰开金属盒的卡扣。盒子里,并非药丸,而是几片指甲盖大小、薄如蝉翼、闪烁着微弱翠绿色荧光的鳞片状物!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凉的生命气息从鳞片上散发出来。
“这是…蓝蝶姑娘之前给我的…本命金蚕蛊褪下的…护心鳞…” 墨工喘息着,语速极快,“她说…蕴含一丝蛊神源血生机…能吊命…快!碾碎一片…敷在他伤口上…止…止血…”
麻九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抓过金属盒,小心地捏出一片翠绿鳞片。那鳞片触手微凉,带着奇异的韧性。他用粗糙的手指用力一捻!
嗤!
翠绿的鳞片瞬间化为极其细腻的、闪烁着微光的粉末,一股更加清晰的生命气息弥漫开来。麻九小心翼翼地将这捧珍贵的粉末,均匀地敷在何名承右肩那狰狞的创面上。
奇迹发生了!
翠绿粉末接触到创面的瞬间,仿佛活了过来,丝丝缕缕的翠绿微光如同有生命的细线,迅速渗入焦黑翻卷的血肉之中!那汩汩外涌的鲜血,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缓、凝滞!创面边缘那些坏死焦黑的组织,似乎也被这翠绿微光浸润,停止了进一步的恶化!虽然伤口依旧恐怖,但致命的失血趋势,竟然被强行遏制住了!
何名承原本微弱到极点的呼吸,似乎也因为这外来的生机刺激,稍微平稳了一丝。涣散的瞳孔艰难地转动了一下,似乎想看清眼前的人影。
“有…有用!” 麻九激动得声音都在发颤,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了一丝喘息。
墨工也松了口气,支撑着身体,警惕地打量着这片诡异的血色废墟。“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那道光…把我们扔到了哪里?”
麻九摇头,脸色凝重:“不知道…感觉比归墟还邪门…这血月亮,看得人心里发毛…”
就在这时,一首昏迷的蓝蝶,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她那新生的青翠发丝在血月光下似乎更亮了一些,眉心的翠绿金线印记也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阿蝶妹子?” 麻九连忙凑过去。
蓝蝶长长的睫毛剧烈颤动了几下,终于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她的眼神最初是茫然的,充满了痛苦和虚弱,但当她的视线触及这片血色的天空、巨大的血月以及周围那如同地狱般的战场废墟时,瞳孔猛地收缩,一抹源自血脉深处的、无法言喻的悸动和恐惧瞬间攫住了她!
“血…月…古…战场…” 她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吐出几个破碎而惊悸的音节,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你知道这里?” 墨工急忙追问。
蓝蝶的眼神充满了混乱和痛苦,她努力地回想,但剧烈的头痛让她无法集中精神。“…蛊神…残念…警示…大凶…绝地…不能…久留…”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每一个字都仿佛耗尽了力气。
麻九和墨工的心再次沉了下去。连蓝蝶的蛊神传承都警示此地为大凶绝地!
“必须尽快找到出路!” 墨工挣扎着站起身,强忍着眩晕感,目光锐利地扫视这片死寂的战场废墟。血月当空,暗红的光芒将一切都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阴影。残破的金属巨骸如同沉默的墓碑,扭曲的石柱投下狰狞的影子。
突然,他的目光定格在右前方不远处!
在一片相对空旷的、布满巨大爪痕般裂痕的地面上,矗立着一块巨大的、形状不规则的黑色石碑!石碑高度超过两丈,表面布满了风化的痕迹和刀劈斧凿般的古老伤痕。最引人注目的是,石碑正面,似乎刻着一个巨大的、笔画遒劲却又带着某种疯狂扭曲痕迹的古老文字!
那文字极其复杂,并非他们熟知的任何字体。它像是一个由无数锐利线条和破碎符文强行拼凑而成的符号,透着一股扑面而来的杀伐、毁灭与…禁锢的气息!仅仅只是远远望去,就让人心神不宁,仿佛有无形的刀锋刮过灵魂。
“那石碑…” 墨工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的风打着旋,吹过那片石碑附近的区域,卷起地上厚厚的暗红色尘埃。
尘埃被吹拂开的瞬间,麻九和墨工同时倒吸一口冷气!
在巨大的石碑基座旁,一具尸体静静地伏卧在那里!
尸体身上穿着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制式服装——并非古袍,也不是现代衣物,而是一种材质奇特、呈现暗银色、表面有细微能量回路纹路的贴身劲装!这种服装的风格,隐隐透着一股冰冷、高效、秩序化的感觉。
尸体面部朝下,看不清容貌,但露出的后颈皮肤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青灰色。他的一只手臂向前伸出,五指张开,似乎死前想要竭力抓住什么。而在他的指尖前方不远处的岩石地面上,用某种暗红色的、早己干涸凝固的液体,潦草地画着一个极其简陋的图案——
那是一个由三条相交的首线构成的、极其抽象的符号,像一个被强行拉开的“门”!
更让麻九和墨工感到头皮发麻的是,在这个简陋的“门”符号旁边,还歪歪扭扭地写着一个他们认识的、血淋淋的小字:
“门”
这个字,笔划扭曲颤抖,充满了临死前的绝望与疯狂,仿佛书写者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留下的警示!
“天机阁的人!” 墨工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寒意,瞬间认出了那种制式服装的风格!冰冷,高效,秩序感,与玉衡子及其手下如出一辙!
“他也死在这里了?还留下了…‘门’?” 麻九盯着那个简陋的符号和血字,心脏狂跳。天机阁的人显然也通过某种方式到达了这里,并且…死在了这块诡异的石碑之下!他留下的这个“门”,是警告?还是…指路?
血月的光芒冰冷地洒在巨大的残碑和那具天机阁探子的尸体上,将那个简陋的“门”符号和血字映照得更加刺眼。死寂的战场废墟中,仿佛有无形的寒风刮过,带来更深沉的寒意与不祥。
出路?陷阱?还是通往更深绝望的入口?
麻九和墨工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疑与沉重。他们下意识地看向依旧昏迷不醒的七叔公,看向虚弱但生机复苏的蓝蝶,最后,目光落在了因蛊鳞粉末而勉强吊住一口气、意识依旧模糊的何名承身上。
何名承的残躯在冰冷的地面上微微抽搐了一下,仅存的左眼无意识地转动,涣散的瞳孔似乎也捕捉到了远处那块巨大的石碑和石碑下刺目的景象。他干裂的嘴唇极其微弱地动了动,一个破碎的音节无声地滑出:
“…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