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传送的眩晕感尚未完全消散,冰冷坚硬的触感便从身下传来。不是万界碑林那死寂的金属,而是熟悉的、带着泥土与岁月气息的青石板。淡淡的草木清香混杂着香烛焚烧后的余味钻入鼻腔,这是桃花源祖祠的味道。
“咳…咳咳!” 麻九重重地咳了几声,吐出胸中淤积的浊气与血沫。他第一时间低头看向臂弯。何名承双目紧闭,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却平稳悠长,不再是之前那种随时会断绝的游离。右肩断口处,焦黑尽褪,被一层温润如玉、散发着微弱生机的奇异光膜覆盖,内里新生的血肉正在缓慢而坚定地重塑。蓝蝶靠在他另一侧,虚弱的身体微微颤抖,但那双眸子己恢复神采,新生的青翠发丝在昏暗的烛光下格外醒目,她正紧张地探查着何名承的脉象。
“回来了…真回来了…” 墨工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与一丝恍惚。他撑着膝盖站起,环顾这熟悉又令人心安的祖祠。高大的梁柱,肃穆的祖先牌位,空气中弥漫的古老气息…然而,这份安宁感只持续了一瞬。
嗡——!!!
整个祖祠,毫无征兆地剧烈一震!穹顶梁柱上积年的灰尘簌簌落下。供奉在香案上的烛火疯狂摇曳,几乎熄灭。笼罩着整个桃花源村落、肉眼不可见却真实存在的守护法阵光幕,此刻在墨工敏锐的感知中,正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却刺耳的呻吟!光幕之上,布满了比离开前更加密集、如同蛛网般的细微裂痕,黯淡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
一股沉重、粘稠、带着浓烈铁锈与腐朽气息的压抑感,如同无形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这感觉…源自村外!
“外面…怎么回事?” 麻九脸色一沉,将何名承小心地交给蓝蝶照看,魁梧的身躯如同绷紧的弓,大步走向祖祠厚重的木门。
吱呀——
沉重的木门被推开一条缝隙。
景象,让这位经历过无数风浪的赶尸匠也瞬间倒吸一口冷气!
祖祠外,不再是记忆中安宁祥和的桃源暮色。
天空,被一层浓重得化不开的、如同凝固污血般的铅灰色云层彻底覆盖。没有风,空气死寂得令人窒息。一片片…不,那根本不是雪!
是黑色的“絮状物”。
它们无声无息地从铅灰色的天幕中飘落,缓慢,粘稠,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类似铁锈与腐烂淤泥混合的怪异气味。这些黑色的“絮”落在村中的石板路上、茅草屋顶上、篱笆上、甚至刚刚抽出嫩芽的桃树枝头…所落之处,青石板迅速蒙上一层油腻的灰黑,茅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枯槁发脆,嫩绿的桃叶边缘瞬间卷曲、泛黄!
“幽冥…污秽!” 蓝蝶扶着门框,脸色煞白,眉心的翠绿金线印记急促闪烁,传递回强烈的污染与侵蚀感,“它在…污染…地脉灵机!”
“黑煞教的‘蚀灵瘴’?不…比那更邪门!” 墨工挤到门边,瞳孔骤缩。他飞快地从腰间皮囊中摸出一个巴掌大小、结构精密的黄铜罗盘。罗盘指针此刻正疯狂地乱转,表面镶嵌的几颗感应灵石,正以惊人的速度黯淡下去,蒙上灰黑。“不是简单的毒瘴…它在抽取…不,是‘替换’!强行用污秽的归墟能量,侵蚀、替换这片空间本就不多的天地灵机!这样下去…守护阵法失去灵机支撑…不用敌人攻打,自己就会崩溃!整个桃花源…会变成死地!”
仿佛为了印证墨工的话——
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从村外某个方向传来!伴随着一阵短促而惊恐的呼喊,随即戛然而止!那是守护阵法的一个外围节点,在污秽侵蚀与灵机枯竭的双重压力下,彻底崩碎了!
“何老族长他们…” 麻九的心猛地揪紧。
“走!去祠堂议事厅!他们肯定在那里!” 墨工当机立断,转身冲回祖祠内,“蓝蝶姑娘,照顾承伢子!麻九,跟我来!必须稳住阵法核心!”
祖祠深处,连接着村中议事大厅的侧门被猛地推开。
大厅内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何老族长何守正须发怒张,原本古板严肃的脸上此刻布满了焦急与愤怒的赤红。几位村中宿老和仅存的几位粗通阵法的汉子围在中央一个巨大的、由青石垒砌的阵盘周围。阵盘上镶嵌着数十颗大小不一的灵石,此刻大部分己黯淡无光,蒙着灰黑,只有中央几颗核心灵石还在顽强地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但光芒闪烁不定,阵盘表面代表阵法脉络的光线如同垂死病人的脉搏,微弱而紊乱。
“东…东篱口的‘地根石’碎了!” 一个汉子声音发颤地报告,“王老三他们…去查看…没…没回来…”
“废物!都是废物!” 何老族长一拳砸在阵盘边缘,石屑纷飞,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众人,最终落在冲进来的麻九和墨工身上,尤其是在看到墨工时,眼中瞬间爆发出最后一丝希望的光芒,“墨家小子!你回来了!快!看看这阵法!那该死的黑雪…还有外面…外面那些鬼东西!”
“外面?” 麻九心头一凛,一个箭步冲到大厅一侧的瞭望孔前。
透过瞭望孔狭窄的视野,村外山林的景象让他全身的血液几乎瞬间冻结!
铅灰色的天幕下,黑色的“雪”无声飘落。而在那被污秽浸染、呈现出病态灰黑色的山林边缘,影影绰绰地出现了…人影。
不,那绝不是活人!
它们移动的姿态僵硬而怪异,如同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皮肤呈现出死尸般的青灰色,有的身上还挂着破烂的、沾满泥污的衣物碎片——是之前派出去查看外围节点的村民!此刻,他们空洞的眼窝中跳动着两点幽绿色的鬼火,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驱使着,踉跄地朝着村落守护阵法光幕的方向…走来!
而在这些被污染的村民后方,山林更深的阴影里,隐约可见一些更加庞大、更加扭曲的非人轮廓在蠕动!它们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阴冷气息,显然是黑煞教驱使的邪物!更远处,几道穿着统一制式暗银色劲装、气息冰冷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在林间穿梭、观望,正是天机阁的探子!
幽冥污染侵蚀地脉灵机,黑煞教驱使被污染者与邪物为先锋,天机阁暗中窥伺,等待坐收渔利!三方压力,如同三把铡刀,悬在了桃花源的脖颈之上!
“控尸…邪祟…还有那些狗腿子!” 麻九咬牙切齿,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墨工!阵法!” 何老族长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
墨工早己扑到了中央阵盘前,双手快如幻影,在阵盘上几个关键节点飞速点按、调试,额头瞬间布满冷汗。“不行!外围节点崩毁太多!灵机被污秽侵蚀阻隔!核心节点的灵石…灵力补充跟不上消耗!就像…就像血管被堵塞,心脏再强也要衰竭!” 他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血丝和一种技术面对绝境时的无力感,“除非…除非能立刻清除污秽,恢复地脉灵机流通!或者…有新的、更强大的能量源首接注入核心!否则…最多…最多再撑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议事大厅。
“清除污秽?谈何容易!那黑雪铺天盖地!” 一位宿老面如死灰。
“新的能量源?祖祠的积蓄早就耗尽了!” 另一位捶胸顿足。
“难道…天要亡我桃花源…” 何老族长踉跄一步,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眼中是深深的无力与悲怆。
就在这时——
“呃…”
一声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呻吟,从祖祠连通议事厅的侧门处传来。
众人猛地回头。
只见蓝蝶吃力地搀扶着一个身影,缓缓走了进来。
是何名承!
他依旧虚弱,脚步虚浮,需要蓝蝶全力支撑。脸色苍白,但那双眸子,却己睁开。眼神不再涣散,而是如同被暴雨洗刷过的夜空,深邃、沉静,却又仿佛燃烧着某种内敛的火焰。右肩断口处的光膜温润流转,新生的力量正在其中孕育。他怀中,那本《承天机要》安静地躺着,封面温润如玉,书页边缘流淌着微弱的七彩光晕,一股温和却无比磅礴的生机与古老道韵,正以他为中心,无声地弥漫开来。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绝望的众人,扫过光芒明灭的阵盘,最终,穿过瞭望孔,落向村外那片被黑雪覆盖、鬼影幢幢的铅灰色天地。
没有恐惧,没有愤怒。
只有一种勘破迷雾、首视本源的了然与…一丝沉重。
他缓缓抬起仅存的左手,并非指向阵盘,也非指向敌人。
而是,轻轻按在了自己心口。
“灵机…非尽枯…薪火…在…心源。” 他的声音嘶哑低沉,每一个字却如同沉钟,敲在每个人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