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的腥风被暂时隔绝在门外,但毁灭的气息如同无形的阴霾,沉沉压在幸存的村民心头。石屋临时改成的“医室”内,空气凝滞得如同胶水。几盏油灯昏黄的光线勉强驱散角落的黑暗,却无法照亮人们脸上的惊悸与茫然。
何名承躺在冰冷的石板上,身下只垫了一层薄薄的草席。他浑身浴血,多处伤口深可见骨,皮肉翻卷处隐隐泛着不祥的青黑色。每一次微弱到几乎断绝的呼吸,都牵扯着胸腹间恐怖的塌陷,发出如同破风箱般的嘶响。死亡的气息浓郁得几乎化不开。
然而,真正让围拢的村民和族老们心惊肉跳的,并非这触目惊心的外伤。
是他身体表面,那层如同呼吸般明灭不定的**暗金薄纱**!
这光芒微弱,却顽强地紧贴着他的皮肤流转,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它隔绝了外界的尘埃,也隔绝了试图靠近的手。更让人心悸的是,光芒流转间,少年的皮肤下,隐隐可见一道道细微的**墨色纹路**如同活蛇般在皮下游走、扭曲!这些墨纹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阴冷死意,与那暗金光芒相互侵蚀、对抗,每一次碰撞都让何名承的身体产生细微的痉挛,眉头痛苦地紧锁。
生与死,正与邪,在他濒死的躯壳内进行着最惨烈的拉锯。
“这…这墨气入骨侵髓…神仙难救啊!” 村中仅存、略通药理的跛脚李伯,用一根桃木枝颤巍巍地拨开何名承肩头一片破碎的衣物,露出下面皮肤上一条清晰蠕动的墨色纹路,倒抽一口凉气,连连摇头,浑浊的老眼里满是绝望,“沾上了那鬼东西…必死无疑!祖上说过,沾之即化,无药可医!”
“可…可那光…” 石头挤在人群最前面,他脸上还带着烟熏火燎的痕迹,一只胳膊用布条吊着,眼睛死死盯着何名承身上那层暗金薄纱,声音嘶哑,“是那光…护着承伢子!刚才在祠堂,它…它还镇住了墨影邪气!救了铁牛哥的命!”
他的话引起了一阵低低的骚动。村民们看向那暗金光芒的眼神,充满了敬畏与一丝微弱的希冀。祠堂里那震撼的一幕——暗金波动横扫,墨影死气灰飞烟灭——如同烙印刻在他们心底。那力量,是唯一能与灭世墨影抗衡的存在!
“哼!护着?镇邪?” 一个苍老沙哑、带着压抑不住惊怒的声音响起。何老族长何守正拄着木棍,脸色铁青地站在门口阴影里,浑浊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子,刮过何名承的身体,最终钉在那本被少年无意识紧抱在怀中的、同样散发着微弱金芒的粗糙古卷上。
“那光,那书,就是祸根!” 何守正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重的、不容置疑的威压,压下了所有议论,“若非此物…祖祠禁制怎会被触动?七叔何守静…又怎会因此堕入魔道,引狼入室?!这满村血债…祠堂化为魔窟…源头…皆在于此!”
他猛地用木棍重重杵地,发出沉闷的声响,如同敲打在每一个村民的心上:
“祖训煌煌!《承天机要》,不祥秘典!封存三百年,非福乃祸!擅启者,必遭天谴,祸及乡梓!如今…血淋淋的教训就在眼前!你们…还要被这点邪异的光芒所惑吗?!”
“族长…” 石头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在何守正那冰冷刺骨的目光逼视下,如同被掐住了脖子,后面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其他村民也噤若寒蝉,眼中的希冀迅速被族长话语勾起的、祠堂地狱景象的回忆所淹没。恐惧,再次占据了上风。
“那…那承伢子怎么办?就…就这么看着他…” 跛脚李伯看着石板上气息奄奄的少年,终究有些不忍。
“救?” 何守正的声音冰冷如铁,“如何救?寻常汤药,能祛这墨影邪毒?还是能破这护体的邪光?靠近都难!”
他目光扫过何名承皮肤下游走的墨色纹路,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厉色,随即化为决断:
“当务之急,是锁住他体内的邪气!绝不能让这墨毒蔓延,更不能让这邪典的力量再生变故!七叔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
他猛地转头,对身后一个沉默寡言、手臂粗壮的石匠喝道:“石墩子!祠堂前那根被雷劈过、蕴了一丝纯阳雷火气的百年桃木桩,立刻给我取来!要三尺三寸长,取最中心那段芯材!快!”
石墩子愣了一下,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明悟和敬畏,重重点头,转身飞奔而去。
“取…取桃木桩?” 跛脚李伯似乎明白了什么,脸色瞬间煞白,“族长…您…您是要用‘锁邪钉’?!”
“锁邪钉”三字一出,屋内的温度仿佛骤降!所有村民都倒吸一口凉气!这是桃花源代代口传、用于处置被山精邪祟严重侵蚀、濒死无救且恐其尸变的族人的最后手段!以百年雷击桃木芯为材,刻上镇邪符文,以生铁锤钉入心口、丹田、西肢要穴!锁死邪气,钉住魂魄,永绝后患!其过程…惨烈无比!
“族长!承伢子他…他还没死啊!” 石头再也忍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那光…那光还在护着他!求您…”
“闭嘴!” 何守正厉声打断,胸膛剧烈起伏,眼中血丝密布,“正是因为他没死!才更要钉!等他死了,邪气彻底爆发,墨影再临,谁来承担?!你想让这最后一点血脉之地,也化为死域吗?!祖训不可违!村寨安危大于天!”
他最后的话语如同重锤,砸碎了石头和其他村民心中最后的侥幸。祠堂的恐怖景象再次浮现,死亡的威胁压倒了不忍。众人沉默下来,空气中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和油灯燃烧的噼啪声,以及石板上少年那微弱到随时会断绝的呼吸。
很快,石墩子气喘吁吁地扛着一截通体焦黑、却隐隐透着一丝暗红光泽、散发着淡淡阳刚燥热气息的粗大桃木芯材回来了。
何守正不再多言,亲自上前,拔出腰间一把磨得锃亮的柴刀。他深吸一口气,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桃木芯材,手腕沉稳地挥动!柴刀破开坚韧的木芯,木屑纷飞!他手法极其娴熟、精准,如同进行着一场神圣而残酷的仪式。很快,七根长约七寸、一头尖锐、通体乌黑透红的桃木钉,便出现在他手中。
每一根木钉上,都刻满了繁复而古老的镇邪符文!这些符文并非新刻,而是何守正用柴刀沿着桃木本身被雷火灼烧后自然形成的焦裂纹理,稍加引导勾勒而成!天然雷纹为骨,祖传符法为引!每一道纹路都仿佛蕴藏着天雷地火的余威,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肃杀与镇压气息!
“把他…按住!” 何守正的声音如同寒冰,不带一丝感情。
石墩子和另外两个强壮的村民,咬着牙,带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小心翼翼地避开何名承体表那层明灭的暗金薄纱,用布条缠裹手臂,死死按住了少年冰冷的西肢和躯干。
何守正拿起第一根桃木钉,尖端对准了何名承心口偏左一寸的位置——那是心灯本源所在,也是墨影死气与暗金力量纠缠最烈之处!
他高高举起手中的生铁锤,眼中最后一丝挣扎被冰冷的决绝取代。
“先祖在上,护佑桃花源!锁邪镇祟,永绝后患!”
铁锤带着凄厉的风声,狠狠砸落!
噗嗤——!!!
尖锐的桃木钉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刺破了那层明灭的暗金薄纱!薄纱剧烈闪烁,发出无声的哀鸣,光芒瞬间黯淡了大半!钉尖毫无阻碍地穿透皮肉,深深钉入了何名承的心口!
“呃啊——!!!” 昏迷中的何名承,身体如同被投入油锅的活鱼,猛地**弓起**!一声不似人声、混合着极致痛苦与无尽绝望的惨嚎,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出来!鲜血混合着丝丝缕缕的墨色死气,从钉口处狂喷而出!
他体表的暗金薄纱疯狂闪烁、明灭,试图抵抗这来自外部的镇压与穿刺,却被桃木钉上蕴含的纯阳雷火符文与祖传镇邪之力死死压制!
皮肤下那些游走的墨色纹路,如同受惊的蛇群,瞬间**暴动**!疯狂地朝着远离桃木钉的方向逃窜、聚集!最终,大部分墨色死气被这股强大的内外夹击之力,强行逼压、驱赶,朝着何名承的右手五指指尖——那唯一未被钉住、也远离心灯核心的部位——疯狂**汇聚**!
嗤嗤嗤——!
何名承右手五指的指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乌黑发亮,指尖皮肤下透出浓稠如墨汁般的黑色!一股更加精纯、更加恶毒的沉寂死意,被牢牢锁死在那小小的五指之中!
何守正眼神冰冷如铁,动作毫不停歇!第二根钉向丹田!第三根钉向眉心!第西根、第五根…铁锤砸落的闷响与桃木钉刺入血肉的噗嗤声,伴随着少年断续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痛苦嘶嚎,在昏暗的石屋内反复回荡!每一次钉入,都伴随着暗金薄纱的剧烈抵抗与黯淡,伴随着墨色死气被驱赶、压缩的疯狂涌动!
七根蕴含雷火纯阳之力的镇邪桃木钉,如同七道冰冷的闸门,死死钉入了何名承的七大要穴!
当最后一锤落下,何守正额角己布满冷汗,握锤的手微微颤抖。
石板上,何名承的身体不再剧烈挣扎,只是如同被钉死的蝴蝶标本般,微微地、无意识地抽搐着。他体表那层暗金薄纱,光芒己微弱到几乎看不见,如同即将燃尽的烛火,勉强覆盖着身体。而他右手五指,此刻己变得漆黑如墨玉,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阴冷死气,与七根钉入要害、符文流转的暗红桃木钉形成了诡异而残酷的对比。
锁邪钉成!
邪气被强行逼聚五指,锁于残躯!
那神秘的暗金守护之力,也被这蕴含祖训与雷火之威的符钉,死死镇压,奄奄一息!
何守正看着眼前这惨烈的一幕,长长地、疲惫地吐出一口浊气。他眼中没有半分轻松,只有更深沉的疲惫与一种近乎麻木的凝重。他解下腰间悬挂的一枚古旧龟甲,又从怀中取出一小撮祠堂香炉中仅存的、混合着何名承与七叔公何守静残血的香灰。
他将香灰仔细地涂抹在龟甲之上,口中念念有词,古老的祷言低沉而肃杀。随着咒语,龟甲上沾染血灰的纹路竟隐隐泛起微光。何守正将龟甲置于何名承被钉死的心口之上,又拿起那本被暗金薄纱微弱覆盖的《承天机要》古卷。
他犹豫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忌惮,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如同捧着烧红烙铁般,将古卷压在了龟甲之上。
“以祖血为引,以龟甲为凭,以秘典为镇!” 何守正的声音带着一种透支生命的嘶哑,“封于此室!非我亲启,擅动者…死!”
随着他最后一声断喝,压在古卷和龟甲上的枯瘦手掌猛地迸发出一股微弱却凝练的土黄色光芒!那是他身为族长、沟通祖祠残留的微薄祖灵之力!光芒瞬间融入龟甲纹路,又透过龟甲,覆盖在古卷封面之上!
嗡——!
龟甲上的血灰纹路与古卷封面的暗金微光同时亮起,又迅速黯淡下去。一股无形的、带着血脉禁锢与祖灵威压的**封印力场**,以龟甲为中心,瞬间笼罩了整个石屋!这力场并不强大,却如同最坚韧的蛛网,将石屋内的空间彻底**锁死**!隔绝了内外气息的流通,更带着一种对血脉之外生灵的强烈排斥与警告!
做完这一切,何守正如同虚脱般踉跄一步,被旁边的石墩子慌忙扶住。他脸色灰败,气息萎靡,显然这最后的封印消耗了他巨大的心力。
“走…都出去…” 他挥了挥手,声音疲惫不堪,“封死门户…留人…远远看守…”
村民们如蒙大赦,带着恐惧、敬畏与复杂难言的心情,迅速退出这间如同巨大棺椁般的石屋。沉重的木门被从外面牢牢封死,只留下门缝下透入的几缕微光。
石屋内,重归死寂。
油灯昏黄的光晕下,何名承如同祭品般被钉在石板上,周身笼罩着微弱的暗金薄纱,右手五指漆黑如墨。心口的龟甲与古卷,散发着冰冷而顽固的封印气息。
角落里,无人察觉。
那本被龟甲封印压制的《承天机要》粗糙封面上,一个极其微小的、形似傩面哭笑的古老符文刻痕,极其隐晦地**闪烁**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