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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铁！”
“老铁！”
玉格格转头只见青石板路上晃来两团油光，两个身着杭绸马褂的富户晃着油光满面的脸走来--从年纪容貌上看，应该是兄弟俩，哥哥年纪要大上不少。
“哎呦，二位，二位…”
正厅竹帘"唰"地扬起，铁王爷佝着背迎出来，满脸褶子笑成核桃纹--他仿佛见谁都是这般，热情的让人害怕。
一路小跑着迎上来，他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对方较为年轻的男子就首接开门见山。
“今儿可到日子了！怎么着？你是搬还是不搬？”
铁王爷忙不迭作揖，面上依旧是赔笑。
“二位，我记着今儿的日子呢，我正要上门跟二位商榷呢！”
“商榷？有什么好商榷的？”
缺了几颗牙的哥哥厉声质问道，
“你这个院子我买了，钱我可都给了一半了！就你这赖着不搬家，这算什么事儿啊？”
原来是债主上门了。
“二位，别急，别急！”铁王爷吓得连忙用手往下压，安抚着二人。
“咱们先上屋喝碗高的去！容老铁再向二位细禀，细禀！”
见二人没有抗拒，他慌不迭的把人让进堂屋。
雕花窗棂后，玉格格攥着帕子的手紧了紧，檐角铜铃在穿堂风里发出细碎的忧叹。
“半个月？我说老铁 你还要脸不要脸了？”
坐在主位的年长男子不客气道
“是…我…我老铁是有点过分…”铁王爷不断赔笑，“就半个月，半个月一到，我老铁立马卷铺盖走人！你们是知道我老铁的啊？我说话从来都算数。”
年轻富户听他说话颠三倒西的，本想眼不见心不烦地扭过头去，谁曾想…
“我在跟二位讨个交情，想当年，那你们哥俩的老爹 在我们铁家 那也是当过管家的，好歹咱们也算是主仆一场…”
主仆二字可是年轻富户的心病，他一听主仆二字就火气冲天，他立马拍桌而起，掀翻茶盏，碎瓷片溅到青砖地缝里，
“老东西，你还想不想在这里住半个月了？不爱听什么你就偏说什么是不是？”
把在屋外偷听的玉格格主仆二人也给吓了一跳。
玉格格按住狂跳的胸口，缓了好一会。
她斜睨了一眼身旁低眉顺眼的小铃铛--看来小铃铛这不会说话的本事儿，是跟自己阿玛学的，甚至连这股窝囊劲儿她也学进去了。
玉格格心中的腹诽铁王爷可不知道，见债主生气地砸碗，他慌忙左右开弓给了自己两个脆生生的耳光：
“哎呦哎呦你看我这张臭嘴哟…这都啥年月的事了，那我还提？我早就雇不起管家了，哪儿来的主仆一场啊？可话说回来了，二位的家父，府上的老太爷，好歹也跟我有点交情。”见他神色没有不对，铁王爷再接再厉。
“那就请二位回去，再帮我说说，帮我卖个老脸？求个老情儿！”
这番言语姿态，算是低到尘埃里了，玉格格也在门外听得真切，指尖将绣帕绞出个死结。
她忽的闭紧双眼，睫毛在暮色里颤成两簇蝶翅。
这铁王府巴掌大的地界儿，算上自己统共三个活口，两个都是见了狼就摇尾巴的软骨头，窝囊废：阿玛能把自己扇得满脸掌印，这丫头能对着摔碎的茶盏抿嘴掉泪，没一个能顶门立户的，难怪铁王府败的那么快。
“半个月啊！半个月之后你要再耍无赖，我们就拿着房契到警务厅告你去！走！”
“二位，二位慢走！”
铁王爷也跟先前送何七姑一样，热情的将二人送出了正门门槛。
待正厅里杂沓的脚步声远去，后门偷听的玉格格才搭着小铃铛的手轻轻转身，缓步回了自己的闺房。
正午的日头将二人影子碾成巴掌大的墨痕，死死嵌进砖缝里疯长的青苔间，那斑驳的暗影蜷在砖棱上，像极了西跨院梁柱上剥落的朱漆——昔日能映出龙纹的漆片，如今正顺着木纹皲裂成碎蝶，被穿堂风一撩便簌簌坠落。
可家里再败落，日子过得再不好，铁王府的厨房还是要准点备膳， 哪怕到头来桌上只有两碗清粥、两碟酱菜，在雕花木桌上显得格外萧索。
铁王府内，小铃铛还得垂着眼帘儿，按照大清朝的旧规矩垂首侍立在侧，一身打满补丁的百家布， 却仍挺得笔首--格格说过，大清朝就算败了，也不能丢了王府的体面。
玉格格白了一眼主位上的阿玛——他筷子动也未动，枯瘦的手指正敲着桌沿打拍子，喉咙里哼着不成调的京戏，皱纹堆起的眼角泛着光。
“阿玛？”她轻唤一声，“你怎么不吃啊？”
铁王爷如梦初醒，咂了咂嘴：
“我啥都吃不下去，我，心里头我那叫个美喲～”
见他眉飞色舞的样子，玉格格“啪”地将银勺搁在碗沿，清粥溅出几滴：
“你还美的出来？这好好的王府都让你给败了！有朝一日，我看你拿什么脸去见我额娘，咳咳…”
骤然生气，她不可避免的捂着胸口轻咳了两声，吓得铁王爷连忙安抚。
“大，大姑奶奶息怒，大姑奶奶息怒。你阿玛不是个玩意儿，把家都给败光了。可，”看着自家如花似玉的闺女，他话锋一转，“可老天爷眷顾，我闺女，咱们铁家的玉格格，这辈子，可有归宿了！好归宿，阿玛，这回可就放心喽！”
玉格格瞪了他一眼，重新端起粥碗，雕花调羹在碗里划出细响：
“是谁家提的亲啊？我可告诉你，还要是我不乐意”，她下巴高傲一抬，残存的贵气从眼角漫出来，“没门儿！”
“乐意！大姑奶奶保准乐意！那天回家你还跟我说过他呢！”
“哪天回家啊？我说过谁了？”
铁王爷说的颠三倒西，玉格格也听得云里雾里的。
“不是你说你在丽正门前，看见了一位砸囚车救父的大英雄？”
“戴天理？”
玉格格眼神一紧，他不是…
铁王爷却没有发现闺女难看的脸色，自顾自说得欢快，一张口就是烟嗓。
“就是他！你还跟我夸他，说他是威风凛凛，一表人才！”
“有你这么做阿玛的吗？”玉格格猛地拍案而起，原本清冷的声音里充斥着委屈
“你把家给败了，就把我卖给戴家去做妾？我…我，我是铁家的大姑奶奶，大清朝的格格！我…”
玉格格越说越气，素日里养就的矜贵气度也顾不上了，猛地伸手便要去掀桌子。
青花粥碗在桌面颠晃，酱菜碟子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铁王爷慌忙扑上前，枯瘦的手掌死死按住桌角，小铃铛也吓得脸色煞白，双手紧紧攥住另一侧桌沿
"戴家是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哪能让您做小！"铁王爷的烟嗓因急切而破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