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
玉格格眼眶刚泛起湿意,铁王爷突然用袖管一抹脸,褶皱纵横的脸上竟绽开满面春风,笑得眼角皱纹都挤作一团,吓得正要开口安慰他的玉格格都有点不知所措。
“这回好了,我说今儿怎么一大清早起来怎么就听到喜鹊叫呢?真是大喜事儿!”
铁王爷搓着枯瘦的手,“戴家可是诚心诚意啊,人家头聘都带来了!对了,闺女,何七姑说了,戴家着急,后面那五礼,就合在一块了。明天戴家大少爷就登门,亲自来下聘礼,下个月初六就是正日子,从现在算过来刚好半个月!”
一听半个月,玉格格指尖猛地攥紧了月白帕子,原来方才父亲那番涕泪横流的无赖模样,并不是单纯的垂死挣扎,而是算准了这门亲事的时辰。
“半个月以后,你阿玛我,也就没有什么割舍不下得了。
玉格格眼帘倏地垂落,鸦羽般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眼尾都耷拉下来,方才被打断的眼泪又慢慢地从眼睛里渗了出来,仿佛从来没有离开过。
未及拭去的泪珠终于滚落,顺着莹白的面颊滑进领襟。
玉格格的眼睛生的极美,瞳仁如同杏仁一般又大又圆,黑的如浸在清泉里的黑曜石,眼白如雪,黑白分明,就像被精心雕琢过的宝石,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她的眼睛整体呈现出一种微微上翘的弧度,连带着睫毛和眼尾也一同向上,眼型圆润,眼尾微翘,宛如丹凤眼与杏仁眼的结合体。
再配上她虽美艳却不失英气的五官,整个人就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一般。
当她哭泣的时候,那泪水就像是一汪清泉,在她的眼眶中流转,使得她的眼睛看起来更加清澈透明,令人心生怜爱。
“闺女,你别哭啊?不是你别哭啊!小…小…小铃铛!”
铁王爷只见泪眼婆娑的女儿非但没有止住哭声,反而有愈演愈烈的架势,急得舌头都打了结。
“小…小…小铃铛!”
“王爷!”应声进来伺候的小丫鬟见这一幕也愣在了原地。
格格哭了?不是喜事吗?格格怎么哭了?
“快…快伺候大姑奶奶把饭用好了,我…我出去一趟,出去一趟…”
他说完蹦下脚踏,整个人就要踉踉跄跄往外跑,
“你给我站住!”
玉格格的声音陡然清冷,铁王爷的脚步戛然而止。
格格扭过身子,默默看着父亲僵硬的背影,方才拭泪的帕子被她轻轻攥在手里,脸上泪痕虽然未干,眼底的水光却早己凝结成冰。
“你去哪儿啊?”
端坐在主位上的玉格格冷声问道,语气态度跟上午训斥小铃铛的时候,别无二致。
铁王爷梗着脖子,目光在女儿黑白分明的瞳孔里晃了晃,终究不敢首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这双眼睛里,他的一切小心思都会无处遁形。
“我出去透透风!”
玉格格啪的一下站起身,缓缓下了脚踏,她缓缓起身,花盆底鞋踩在青砖上发出沉稳的声响,一步步逼近躲闪的阿玛,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
“那你把戴家的头聘”,玉格格的手伸到他面前,指尖因方才用力掀桌子留下的青印还在,“给我留下!”
听到这话,铁王爷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枯瘦的手指下意识地往袖袋里缩:“闺女儿!”
他看着自家闺女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到了明晃晃的的倔强与明了
“不是…闺…闺女,你这不是诚心要你阿玛的命吗?”
他沙哑的声线里带着颤抖,玉格格清冷的声音中也暗藏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又去抽?”
她绝望地质问着面前被她称之为阿玛的男人,才捡回来不久的高傲与尊贵此刻似乎再次碎了一地。
“有俩钱你就去抽?有俩钱你就去抽!你就不能换点粮食买只鸡,补补你那身子?”
铁王爷无暇顾及闺女话语里暗藏的关心,“闺女 阿玛我吃啥喝啥都不管用,我要是抽不上,我就没命了我…”
“对你不管用,那对我管用啊!我这还格格呢,我这半个多月我都没碰荤腥了,你不抽就得死,那你也得给我留下点!”
见刚不过她,铁王爷找了个空子扭头就要跑,却还是被反应过来的玉格格东堵西拦地拦在了回廊里--也不知道她踩着花盆底怎么追上来的,也不怕崴脚。
“你不许走!”格格气喘吁吁,双臂张开拦着面前己经抽大烟抽到近乎疯魔的父亲。
还不够吗?还不够吗?家都败成这个样子了,还不够吗?
铁王爷看出了女儿眼中渗出的失望与无助--明明不久前她眼中渗出的还是感动与不舍的泪水,但他此刻无暇顾及她的心情,这烟瘾一犯鬼抓心啊!
“大姑奶奶,你是不知道啊,那边我欠的实在是太多了,这点银子我要不全给人家,我十有八九我抽不上啊!对不住了闺女,对不住了闺女。”
他趁着女儿喘气的空当突破了防线,跑出了铁王府破败的宅门。
“阿玛,阿玛!”玉格格好不容易喘匀气,又被气的一阵咳嗽,小铃铛急忙上前给她顺气,却被她一把推开。
“你放开!”玉格格自觉在小铃铛面前失了尊贵与体面,也没让小铃铛搀扶,自己踉踉跄跄回了主屋,小铃铛紧随其后。
玉格格看着没有丝毫名贵摆设的死气沉沉的主屋,思量片刻,她忽然抬手,捏住左耳上那只累丝银耳环,啪的一声,将那枚尚带着体温的银饰拍在桌上。
“把她给我当了,买只鸡回来!”
小铃铛迟疑了一下
“格格,您那首饰匣子早空了,马上要出阁了,您不能只带一只耳环吧?”
话是好话,但是玉格格不爱听。
“让你去你就去”,”她猛地转身,眼眶因激动而泛红,“留着这破耳环有什么用啊?你没看见我身子弱成这样?那个何七姑不是说了吗?戴家大少爷明儿个就登门!要是人家看不上…”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万一他看不上她,那她岂不是真要跟着那个没用的窝囊废去大街上…
“你还不快去啊你!”
小铃铛见她眼底翻涌的绝望,不敢再劝,攥着耳环福了福身,匆匆跑出了这座只剩空架子的铁王府。
玉格格扶着桌沿坐下,望着窗外那棵落尽叶子的老槐树,泪水再次无声地滑落,滴在空荡荡的桌案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迹。
“老板,你看这耳环能当多少钱?”
“老板,你看这些能当多少钱?”
赤泱将肩头的青布包袱解下在檀木柜台上,哗啦一声,二十余件玉饰滚落在油光发亮的柜面上——三十枚翡翠荷花坠子并几个缠枝纹的翡翠璎珞,在当铺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冽的光。
除了腰间的翠玉首席令,都在上面了--这是五年前紫兔姐姐上那辆马车之前,亲手交给她的。
“姑娘,这可都是好东西啊?你真要当?”
“当!用不上”
掌柜带上眼镜看了一下这些玉的质地,毋庸置疑都是好玉。
拿出象牙秤称了称玉坠,铜盘发出细碎的叮当声。
“你要当多少钱啊?”
赤泱默算着天数:己走了三日,余下九天路程,三十号人每日至少需十块大洋的嚼用,到了热河也免不了花费…
“一千大洋 ” ,末了又生硬的加上一句
“我这些可都是上好的玉坠子!”
“姑娘,你不懂行情吧?你这玉除非是宫里流出来的,不然摆到珠宝铺子,顶天也就值个二十大洋,”
他拨弄着算盘,珠子碰撞声在寂静的铺子里格外刺耳
“您这三十件玉器,再算上那串翡翠珞子,撑死了值六百大洋。”
“那就七百大洋!我这都是上好的,你不要我去别的地方?”
“成交!活当还是死当?”
“活当!”
毕竟是玉蟾宫的物件,哪里有流落在外的道理?
……
“买回来了,怎么还拿着张纸?”
“格格,这是当票,以后还能赎回来的。”
“赎回来?一个破耳环子赎回来干什么?赎回来丢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