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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襄国城内，刘显正对着铜镜佩戴冉闵赐的大将军印。
鎏金的印纽刻着汉人式样的云纹，却在印台边缘雕了圈胡族的狼首。
段勤靠在门框上，把玩着鲜卑使者刚送来的琥珀手串："冉闵果然没给大单于印，看来他还是信不过我们。"
"信不过又如何？"刘显对着镜子调整冠带，铜镜里映出他背后的羯族武士，"他现在需要我挡着姚襄和慕容儁。等鲜卑大军南下，我就......"他做了个割喉的手势，琥珀手串在段勤指间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永兴二年七月，邺城的热浪裹挟着沙尘扑面而来，护城河的水面浮着层油膜般的脏污，岸边枯瘦的芦苇蔫头耷脑。
冉闵身披玄甲立在玄武门上，两刃矛斜倚在城垛间，金属表面凝结的血痂在烈日下泛着暗红，像是永不褪色的耻辱印记——那是刘显上次背叛时留下的。
"陛下，最新密报。"
王基疾步上前，铠甲缝隙渗出的汗水在青砖上洇出深色痕迹，手中密信还带着蜡封的余温，"刘显与段勤私通鲜卑慕容儁、东晋恒温，三方约定七月末合围邺城。
刘显亲率五万大军自襄国而来，段勤引两万鲜卑铁骑从幽州南下，东晋王龛部渡河北上策应。"
冉闵也即将开拨大军，他望了望西周青绿色的田野，空旷的田野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孩童啼哭，被热风撕成碎片，像根锈针扎进耳膜。
他望着城外新修的屯田村落，炊烟寥寥，百姓们见他望来，纷纷停下手中活计，躬身行礼，眼中却藏着掩饰不住的恐惧。
"韦謏何在？"冉闵声音沙哑，喉结滚动着咽下满腔郁气。
"在议政殿召集众臣。"
议政殿内，青铜鼎中艾草燃烧的青烟袅袅升腾，混着武将们身上的汗酸味，令人作呕。
韦謏拄着残缺的枣木拐杖，杖头麒麟兽首缺角处缠着暗红布条。他展开泛黄的羊皮地图，枯瘦手指点在漳水河道："刘显粮草屯于黎阳，可效仿田单火牛阵......"
“此计可用。”冉闵打断他，目光紧锁地图上幽州方向密密麻麻的狼头标记，"段勤熟知我军布防，定会避开火攻。东晋王龛虽战力最弱，但其背后桓温老谋深算，断不会轻易退兵。"
殿门突然被撞开，王霸拎着个血肉模糊的汉子闯进来。此人左耳被割去，脸上烙铁烫出的"暗"字还在渗血，正是段勤安插在军械库的眼线。"这狗东西招了！"王霸独眼通红，双斧在地面拖出火星，"
段勤与慕容儁约定，破城后冀州归刘显，幽州以南归鲜卑，东晋坐收淮北之地！"
冉闵猛地起身，两刃矛重重砸在御案上，震得竹简哗啦啦散落。
他想起段勤那张永远带着温和笑意的脸，想起对方曾在宴会上为他挡下毒酒的殷勤。"传苏亥！"他声音从胸腔深处挤出，"命他率三千死士，携硫磺硝石连夜潜入黎阳，务必烧毁刘显粮草。王基，你领西万步兵严守邺城，西门城墙加厚三尺——段勤的骑兵定会从此处突破。"
"陛下，东晋王龛部......"韦謏欲言又止。
"派人给桓温送去黄金千两。"冉闵弯腰拾起竹简，指腹擦过自己滴落的血渍，"附信言明，若王龛退兵，战后愿割让淮南三城。再让流民在黄河北岸散播消息，称我军己在水中投毒，沿河百里人畜暴毙。"
深夜，黎阳粮仓笼罩在浓稠如墨的夜色中。
苏亥带着死士们贴着城墙根匍匐前进，他左腿的铁制义肢每碰着碎石，便发出细微的"咔咔"声。"都把麻布含住！"他压低声音，喉间因烧伤而留下的疤痕随着吞咽动作凸起，"子时三刻，东南角同时点火！"
当第一簇火苗蹿上草垛时，刘显正抱着抢来的民女饮酒作乐。
听到外面呼喊救火声后，刘显的酒盏"哐当"摔在地上，他抄起佩剑冲出门，却见漫天火海映红半边天。"苏亥！又是你这狗东西！"他揪住来报信的亲兵，"不是说粮草营有三千精锐守卫？"
"将军！那些守卫......早就被收买了！"亲兵头发被烧得蜷曲，脸上血痕交错，"苏亥他们扮成送粮民夫......"
刘显一脚踹翻亲兵，望着渐渐熄灭的粮仓，眼中血丝暴起。他想起段勤临别时"稳扎稳打"的叮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传令全军，即刻向邺城进发！我倒要看看，三路大军合围之下，冉闵拿什么守城！"
与此同时，邺城西门外，段勤身披镶银边的鲜卑战甲，胸前狼头护心镜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他举起弯刀正要下令冲锋，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阵阵闷雷般的声响。"报！"斥候疾驰而来，"东南方向发现大量火光照亮夜空，似是刘显粮草营方向！"
段勤心中一惊，握着弯刀的手青筋暴起。
他望着城头冉闵手持两刃矛的身影，终于明白那封假意安抚的诏书，不过是诱敌之饵。"将军，是否暂缓进攻？"亲卫小心翼翼询问。
"晚了！"段勤咬牙切齿，"冉闵定是算准我等联军貌合神离！传令下去，改用骑射消耗，不可贸然突进！"
话音未落，大地突然剧烈震颤。
千余头公牛从暗处狂奔而出，尾巴捆着浸透桐油的麻布熊熊燃烧，牛角绑着锋利匕首，眼中被涂成可怖的血红。
牛群在火海中发出凄厉嘶吼，如离弦之箭冲进鲜卑阵营。段勤的坐骑受惊首立，将他掀翻在地，险险躲过一头公牛的冲撞。
"撤退！快撤！"段勤狼狈爬起，望着混乱的战场，耳边回荡起石虎临终前的警告："汉人若团结，羯胡鲜卑皆不足惧。"此刻，这句话像滚烫的烙铁，狠狠烫在他心头。
黄河岸边，东晋王龛的营帐内气氛诡谲。
案上摆着桓温的密信，朱砂字迹在烛火下格外刺目："若执意北上，后果自负"。
帐外突然传来喧哗，几个衣衫褴褛的流民被押进来，为首老者咳着血沫："将军！冉闵在黄河投毒了！我们村的人喝了河水，全都七窍流血......"
王龛脸色骤变，望着帐外浑浊的河水，仿佛看见无数冤魂在水中沉浮。他想起桓温临行前"见势不妙便撤"的叮嘱，猛地起身："传令全军，连夜退回南岸！严守渡口！"
两日后，刘显的五万大军抵达邺城时，三路大军只剩下他一路前来，并且粮草被烧，早己军心涣散。
他望着城头，心中愤懑："冉闵！下来啊，我要和你拼个鱼死网破。"
"刘显，你回头看看。"冉闵的声音带着令人胆寒的平静。
刘显猛然转身，只见身后烟尘滚滚，王基率领的步兵方阵如钢铁城墙般压来，盾牌上"冉"字在阳光下泛着森冷白光。
更远处，段勤借用的鲜卑骑兵缓缓后撤，狼头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却始终保持着观望的距离，一副坐山观虎斗的架势。
他的脸色瞬间惨白，终于明白从一开始，自己就是冉闵离间联军的棋子。
"杀！"冉闵两刃矛挥下，城头上战鼓如雷。
刘显的军队顿时阵脚大乱，骑兵与步兵相互践踏。
冉闵亲自率军出城，乌骓马踏过积水的泥坑，溅起的水花混着血水。
他的矛尖先挑落一名羯族百夫长的头盔，又横扫过三名步兵的咽喉，所到之处，血花飞溅。
王霸挥舞双斧死死缠住刘显，斧刃与佩剑相撞迸出火星："刘显！陛下念你是汉人一再饶你，你却......"
"让开！"刘显疯狂大笑，嘴角溢出鲜血，"冉闵能容我一时，容不了我一世！我刘显今日就算死，也要......"
话音未落，冉闵的箭矢破空而来，正中刘显肩膀。刘显踉跄落马，看着冉闵策马逼近，突然想起第一次被赦免时，对方说的那句"汉人不该自相残杀"。此刻，这句话却像莫大的讽刺。
在亲卫的拼死保护下，刘显率领百余名骑兵逃遁，一路上又收拢一些残兵，五万人马，仅仅八千人回到襄城。
七月末，刘显所部狼狈逃回襄国。
他望着残破的城墙，突然拔出佩剑，斩断冉闵赐的上将军印绶。"冉闵！"他将印绶狠狠抛向空中，"从今日起，我刘显便是大赵皇帝！"
宫殿外，新铸的龙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却盖不住百姓们惊恐的窃窃私语。
而在邺城，冉闵站在太庙中。
烛火摇曳间，仿佛又听见故人的声音："陛下，治乱世需用重典，但收人心要用仁德。"他握紧玉佩，喃喃道："李公，刘显称帝了，鲜卑和东晋也不会善罢甘休。这一局，我虽胜了，可下一局......"
"陛下！"李菟匆匆闯入，"慕容儁亲率八万大军，己过燕山！"
冉闵的手顿了顿，香灰落在牌位上。
他望着牌位，眼中燃起新的火焰。
殿外，晚霞将天空染成血色，宛如预示着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