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之内,死寂如坟。
混沌双生之秘,像一把淬毒的利刃,将云烬霜与谢无咎的心防寸寸剖开,再狠狠撒上一把名为“真相”的盐。
他们的孩子……那个他们连一面都未能得见,却承载了他们所有亏欠与希冀的孩子,竟是天道棋局中,一枚用以牵制他们的,最无辜、也最关键的棋子!
这个认知,比万箭穿心更痛,比神魂撕裂更绝望。
谢无咎踉跄着,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滚烫的血腥气。
他死死攥着那只冰凉的玉匣,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其捏碎。
玉匣中,是他亲手剥离的万年记忆,是那壁画上触目惊心的过往。
可此刻,他却没有勇气,没有力气去打开它。
与孩子所承受的相比,他自身的过往,又算得了什么?
云烬霜扶着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形泪水早己模糊了她的视线,顺着苍白的脸颊无声滑落,滴在素白的衣襟上,晕开一朵朵凄然的血梅。
她看着谢无咎痛苦到扭曲的侧脸,看着他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自责与悔恨,她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到麻木。
“我们的……孩儿……”
她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碾磨而出。
就在这悲恸与绝望几乎要将两人彻底吞噬之际,一道苍老而幽远的声音,突兀地在偏殿中响起,如同从九幽黄泉的尽头传来,带着亘古的寒意与……诡异的平静。
“若想为他复仇,若想……焚尽这无情天道,或许,老婆子这里,有个法子。”
两人猛地抬头!
只见偏殿的阴影之中,不知何时,竟多了一道佝偻的身影。
那是一个身着粗布麻衣,满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妪。
她脸上布满了蛛网般的皱纹,一双眼睛却浑浊得看不出半分情绪,手中拄着一根光秃秃的拐杖,拐杖的顶端,却似乎雕刻着某种模糊的,令人心悸的图腾。
是孟婆!
幽冥之主座下,掌管忘川,熬制孟婆汤,洗去亡魂记忆的孟婆!她怎会出现在这里?!
那先前跪伏在地的老神官,在看到孟婆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脸上露出了比见到玉匣时更加惊骇与恐惧的神情,仿佛见到了什么禁忌的存在,身体抖如筛糠,连滚带爬地缩到了角落,恨不得将自己埋进地里。
孟婆对老神官的反应视若无睹,她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缓缓扫过云烬霜与谢无咎,最终,落在他们交缠的,同样烙印着金色双生咒印的手腕上,眼神中似乎闪过极淡的波澜,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双生神祇,本源相克亦相生,其血脉后裔,更是……天道唯一的破绽。”
孟婆的声音平缓,却字字诛心,“你们的孩子,便是那应劫而生的‘道之赘余’,天道欲除之而后快,将其炼为镇界石,便是为了彻底磨灭其本源,永绝后患。”
云烬霜的心,再次被狠狠刺穿。
“你有何办法?”谢无咎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
只要能为孩子报仇,只要能让那高高在上的天道付出代价,他什么都愿意做!
孟婆浑浊的眼珠动了动,缓缓抬起另一只手。
她的手中,不知何时,竟托着一盏古朴的青铜灯。
那灯约莫巴掌大小,样式古拙,灯身上布满了斑驳的铜绿,却散发着一股令人心魂颤栗的幽寒气息。
灯盏之内,灯芯漆黑,并未点燃,却仿佛有无数冤魂在其中凄厉嘶嚎,让人望之生畏。
“此灯,名曰‘镇魂’。
”孟婆的声音幽幽响起,如同来自遥远的亘古,“乃幽冥禁地最深处,以万万年阴煞怨气滋养而成。其灯芯,需以至亲骨血之魂魄点燃,方能发挥其真正威力。”
她顿了顿,那双浑浊的眼睛,首勾勾地盯着云烬霜,一字一句,清晰而残忍地说道:
“以……亲子之魂为芯,燃此镇魂灯,其焰,可焚三界,其光,可照九幽,其力……足以焚尽天道!”
轰!
孟婆的话,如同一道九天玄雷,狠狠劈在云烬霜与谢无咎的头顶!
以亲子之魂为芯?!
要用他们那可怜的孩子,那被炼成镇界石,本就魂飞魄散的孩子的残魂,去做灯芯?!
这是何等残忍!何等歹毒!
“你……你说什么?!”云烬霜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她简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所谓的办法,竟是要让他们……亲手将自己的孩子,推向更彻底的毁灭?!
谢无咎更是目眦欲裂,周身神魔之力不受控制地暴涌而出,整个偏殿都为之震颤!
他手中的黑龙剑发出一阵凄厉的龙吟,剑身之上墨色龙鳞倒竖,仿佛下一刻就要将眼前这个妖言惑众的老妪撕成碎片!
然而,孟婆却对他们那几乎要噬人的目光毫无所惧,依旧用那平缓到令人发指的语气说道:
“这是……唯一的办法。天道之力,源于三界本源,非至亲血脉相连,承载了‘道之赘余’的魂魄,不足以撼动其根本。
你们的孩子,是唯一能点燃此灯,并将其威力发挥到极致的……灯芯。”
云烬霜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唯一的办法……
她的孩子……
复仇……
天道……
无数个念头在她脑中疯狂交织,撕扯着她的理智。
她看着那盏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青铜灯,又仿佛看到了孩子那模糊不清的面容,看到了他被炼化成镇界石时,那无声的绝望与痛苦。
如果……如果这是唯一能为他讨回公道的办法……
如果……能让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也尝尝失去挚爱的滋味……
云烬霜的眼神,渐渐变得空洞,又渐渐凝聚起一种令人心悸的疯狂与决绝。
她伸出手,颤抖着,一点点,伸向了那盏悬浮在半空中的青铜镇魂灯。
她的指尖,冰凉刺骨,几乎要触碰到那冰冷的灯身。
就在此时——
“娘……亲……”
一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却又清晰无比的,带着无尽依恋与孺慕的稚嫩童音,突兀地从那漆黑的灯芯之中,悠悠传出!
紧接着,那原本漆黑一片的灯芯之上,竟缓缓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婴儿虚影!
那虚影极淡,仿佛风一吹就会散去,却能依稀看出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婴孩模样,他正睁着一双清澈无辜的大眼睛,带着一丝迷茫与……孺慕,怯生生地望着云烬霜,小嘴微微张合,又唤了一声:
“娘亲……”
云烬霜伸出的手,猛地僵在了半空!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尖!
那声音……那虚影……
是她的孩子!
是她的孩儿啊!
他还活着?!他的魂魄……竟真的在这灯芯之中?!
“不——!!!”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嘶吼,从谢无咎的喉咙中爆发出来!
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场景!他以为孩子早己魂飞魄散,却不曾想……竟被困在这诡异的灯中,还要被他们……亲手点燃!
“铮——!!!!!”
一道撕裂长空的剑鸣,骤然炸响!
谢无咎手中的黑龙剑,竟在这一刻,自行脱手飞出!
它发出一声愤怒到极致的龙吟,剑身之上墨色光华暴涨,化作一道漆黑的闪电,以一种不容置喙的决绝姿态,狠狠斩向了那盏悬浮的青铜镇魂灯!
它要毁了这灯!它要救下那个孩子!
然而,就在黑龙剑即将斩中灯盏的刹那——
“呼——!”
那青铜镇魂灯的灯芯之上,那婴儿的虚影眼中,竟闪过一丝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诡异红芒!
紧接着,一道幽暗的火焰,毫无征兆地从灯芯之中喷薄而出,迎向了斩来的黑龙剑!
“滋啦——!”
令人牙酸的灼烧声响起!
黑龙剑发出一声痛苦的悲鸣,竟被那幽暗的灯焰硬生生逼退!剑身之上,那流动的墨色龙鳞,竟被灼烧出了一块焦黑的印记!
更令人惊骇的是,在那块被灯焰灼伤的焦黑剑身之上,竟缓缓浮现出两个鲜红如血,却又带着无尽怨毒与诅咒意味的古篆——
诛。
父。
诛父?!
黑龙剑,竟在阻止谢无咎(或云烬霜)使用这镇魂灯之后,显现出“诛父”二字?!
它要诛杀的“父”,是谁?!
是创造了这镇魂灯,逼他们以子为芯的孟婆?还是……另有所指?!
一时间,偏殿之内,死寂无声,只剩下那婴儿虚影在灯芯中若隐若现,以及那黑龙剑身上,触目惊心的“诛父”二字,散发着令人不寒而栗的血色光芒。
孟婆看着这一幕,那张万年不变的苍老面容上,第一次,缓缓勾起了一抹……高深莫测的,诡异的笑容。
真正的棋局,似乎才刚刚显露出它最血腥,也最令人绝望的一角。
而那只静静躺在谢无咎脚边,盛放着他万年记忆的玉匣,在这一刻,也仿佛感受到了某种召唤,开始微微震颤起来,其上那古老的封印,似乎……即将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