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康元年正月的洛阳城,残雪未消的宫墙下凝结着暗红血渍。当杨骏的头颅被长矛挑着悬于端门示众时,太极殿内兽首形铜炉中升腾的龙脑香,也盖不住贾南风护甲上未擦净的血痕。这位身高不足五尺的皇后,正用镶金的指甲划过竹简上的官员名录,每划去一个名字,案几上的鎏金镇纸便发出冷硬的脆响。数年前她在皇后寝殿忍受杨太后斥责的屈辱,此刻都化作提拔亲族时嘴角的狞笑 —— 表兄贾模领中护军那日,特意在军服内衬绣了贾氏图腾的丝绸;内侄贾谧接掌散骑常侍印绶时,冠冕上的十二串玉珠在阳光下晃得老臣们睁不开眼;就连乳母之子被擢升黄门侍郎的宣旨声,都带着新贵特有的尖利尾音。这些身着紫袍的贾氏党羽,踩着尚书台青砖上的霜花往来穿梭,将杨骏旧部的印信封存在漆盒里时,木轴滚动的吱呀声在空荡廊道里格外刺耳。
史书称贾南风 “性酷虐,多权诈”,在处理侍中裴頠时显露无遗。那个秋分日的黄昏,当裴頠捧着《谏诛杀疏》踏入显阳殿,殿内三十六盏铜灯突然齐明,映出贾南风身后排列的刀斧手。她亲手将一盅枣汤推到裴頠面前,看着这位曾在武帝病重时力保太子的老臣,因喉头剧痛而攥碎了案上的玉镇纸。更令人齿冷的是对杨太后的处置 —— 永康元年冬月,金墉城的漏壶滴水声里,被废为庶人的杨芷抓挠着冻裂的窗棂,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声音。宫墙外巡逻的羽林军曾听见内侍私语,说贾后下令 “若有给太后水浆者,夷三族”,那些曾受杨太后恩惠的宫女,只能在深夜将泪水滴在陶碗里,趁看守打盹时偷偷递过墙去。当老太后的尸身被发现时,蜷曲的手指还保持着抓水的姿势,窗纸上留着用指甲刻下的半个 “渴” 字,笔画里渗着冻住的血珠。
朝堂之上,司空张华每次叩拜时,都能看见丹陛石缝里未清理的血迹。那日御史中丞在御前弹劾贾谧骄纵,话音未落便被拖出大殿,腰斩的血柱溅上了殿柱的蟠龙浮雕。站在班列中的东海王司马越,将密信写在蜀地进贡的桑皮纸上,笔尖划过 “唯闻贾后佩环之声” 时,窗外恰好传来她入宫朝会的环佩叮当,那串由西域进贡的砗磲玉佩,每走一步都在空旷大殿里撞出冰裂般的声响。而太极殿西侧的御花园里,晋惠帝司马衷正蹲在池塘边,用竹枝拨弄争斗的蛤蟆,当近侍跪禀 “皇后废太后于金墉” 时,他忽然指着水面问:“此鸣者,为官家养乎?为私家养乎?” 话音未落,池边柳树突然折断,惊起的寒鸦扑棱着翅膀,将枯枝上的残雪抖落在天子的衮服上。
这场由女人掀起的权力风暴,在元康九年太子遇害时达到顶峰。那个霜降之夜,东宫承华门前的铜驼被血浸透,太子司马遹临终前紧握的《孝经》散页上,还留着齿痕。一向以 “卿不见覆巢之下复有完卵乎” 自保的王戎,竟在深夜点燃龟甲占卜,当裂纹指向 “牝鸡司晨” 时,他颤抖着将卦辞写在绢帕上,却被侍妾看见烛泪滴在 “国之不祥” 西字上。而此刻的显阳殿内,贾南风正对着菱花铜镜涂抹西域进贡的朱砂,侍女们看见镜中映出的不仅是她右颊那颗新长出的肉瘤,更有殿外树梢间隐现的黑影 —— 那是手持戟槊的宗室卫兵,他们盔甲上的兽面吞口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如同蛰伏在洛水之下的暗流,只待钟鼓楼的更鼓敲过三更,便要冲破这摇摇欲坠的王朝堤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