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保六年的秋狩大典,铅灰色云层压得旷野近乎窒息,朔风裹挟着猎猎旌旗掠过邺城郊外,旗角撕裂空气的锐响如刀割绸缎。高洋身披玄色龙纹猎袍,袍摆处金线绣就的五爪金龙在疾风中翻卷,似要挣脱锦缎腾空而起。他的河西骏马通体雪白如霜,唯有马蹄踏碎薄冰时溅起的泥星,在雪色马腿上烙下暗褐斑点。马鞍侧悬的鎏金酒壶随着马步颠簸,壶口溢出的酒液在枯黄草茎上洇开蜿蜒痕迹,所过之处竟凝结出细碎冰棱,在残阳下折射出冷冽的光。当第一只苍鹰收拢铁翅俯冲而下,利爪擒住野兔咽喉的瞬间,他己扯开塞子灌下半壶烈酒,琥珀色酒液混着胡茬上凝结的白霜滚落,顺着绣金盘龙的袍角滴在冻裂的土地上,惊起数只蛰伏草虫 —— 它们在冰壳下徒劳扑腾的细足,像极了日后将要伏尸沙场的兵卒。
箭簇破雾之声此起彼伏,如死神叩门的鼓点。每当猎物在百步外颓然倒地,高洋便将酒壶重重磕向马鞍白玉雕花,金石交鸣中酒液飞溅如瀑。他仰首畅饮时喉结剧烈滚动,酒液顺着下颌沟壑流进领口,在明黄里衬上晕开深褐酒渍,恰似墨迹在宣纸上恣意渗染。当侍卫用银钩挑着野鹿心脏上前,那温热脏器仍在钩尖规律搏动,血管里渗出的血珠在冷空气中蒸腾白雾。他猛然夺过箭杆串起鹿心,酒气熏得眼眶赤红如燃,醉意蒙眬的瞳孔里跳动着疯狂火苗,扫过队列中面如死灰的谏议大夫时,嘴角勾起狰狞弧度:"你总在朝堂絮叨朕杀伐过重 ——" 箭尖陡然前送,鹿心迸出的血珠如红宝石迸裂,溅在大夫青色官服的禽鸟补子上,将那绣金鹭鸶染得斑驳淋漓,"可这畜生临死前心还在跳,待朕挥师南下时,汉儿小儿的肝脑涂地,岂不是更能壮我大齐军威?" 话音未落,他竟张口咬向鹿心,牙齿撕裂肌理的声响清晰可闻,血丝顺着嘴角蜿蜒而下,与龙袍上的酒渍交织成狰狞纹路,宛如地狱画师笔下的业火图。
暮色如墨漫进行宫时,铜炉里的兽炭烧得噼啪爆响,却驱不散殿内森寒。高洋命人将整坛烈酒倾泼在十二名舞姬的石榴裙上,酒液顺着织金裙摆流淌,在金砖上聚成暗湿水洼。当火把触地的刹那,青色火焰 "轰" 地腾起,发出油脂燃烧的滋滋声,舞姬们披散的长发被火舌卷住,焦糊味混着酒香在殿内弥漫。她们跌撞旋转的身影在火圈中扭曲,裙裾金线被烧成流窜的金蛇,惨叫声与火焰爆裂声混杂间炼狱的交响。李祖娥皇后伏地叩首,乌黑青丝如瀑散落在冰凉金砖上,额头磕出的血珠顺着眉骨滑落,与泪水在地面汇成血色蛛网:"陛下息怒,草菅人命恐伤天和 ——" 话未毕,盛满烈酒的青铜酒壶己砸中她鬓角,壶嘴迸出的酒液混着血沫溅上凤冠东珠,刹那间珠光蒙尘。高洋踉跄着踩住她的九晕披帛,靴底碾过发髻时玉簪碎裂声如冰裂,数根银钗散落满地,在炭火映照下闪着寒芒:"妇人之仁!当年朕北伐柔然,漠北风雪里冻死的兵卒,哪个不是爹娘心尖肉?如今不过烧几个舞姬,值得你如此哭嚎?" 他喷着酒气的话语混着血腥,喷在皇后苍白脸颊上,凝结成细密的酒血珠。
酒过三巡,殿内熏香与酒臭、血腥气交织成令人作呕的迷雾。高洋突然扯住御史中丞的进贤冠狠命下按,冠冕上的梁簪被扯得歪斜欲坠,流苏如断线珍珠散落满地。他醉眼歪斜地指着冠冕狂笑,涎水顺着嘴角滴在案几上,在木纹里洇出深色痕迹:"世人皆称你铁面无私,今日便用这官帽盛酒 —— 不,还是盛朕的龙尿更显天子威仪!" 此言一出,满殿文武齐刷刷伏地叩首,朝服摩擦地面的微响都几不可闻,唯有檐角铜铃在夜风中叮咚作响,碎成一片鬼魅般的呜咽。恰在此时,殿门被 "砰" 地撞开,娄太后拄着龙头拐杖颤巍巍闯入,她满头银发凌乱如霜,身上翟衣的玉钩散落在地,发出清脆撞击声。枣木笏板带着风雷之势砸在高洋背上,老太后气得浑身颤抖,银簪上的珍珠簌簌掉落,砸在金砖上迸起细小火星:"你这逆子!你父亲当年提刀立马打天下,若知你如今荒淫暴虐至此,定要从九泉之下爬回,将你这孽子挫骨扬灰喂狼!" 她浑浊的泪水顺着满脸皱纹滑落,滴在高洋龙袍上,与干涸的酒渍、血渍混作一滩,恰似北齐王朝即将倾覆的血色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