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冰糖雪梨与孝心
她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整个肺都咳出来。
那声音,比之前被浓烟熏到时,还要严重。
芳芳心中一紧,立刻上前扶住母亲,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
林姨娘咳得满脸通红,好不容易才喘过一口气,眼角己经泛出了泪花。
“老毛病了,一到天冷就这样,不要紧……”她虚弱地摆了摆手。
不要紧?
芳芳的脸色却沉了下来。
她仔细听着母亲的呼吸声,那里面带着明显的、细微的杂音。
她又追问了几个问题。
“娘,您咳嗽的时候,有痰吗?”
“是早晚咳得厉害,还是整天都这样?”
“除了冷,还有没有别的时候会觉得喘不上气?”
林姨娘被女儿这番没头没脑的问话弄得一愣,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
她说自己这咳疾己经有好多年了,每年秋冬都会加重,咳出来的痰是白色的,早晚尤其厉害,有时候还会觉得胸口发闷。
芳芳一边听,一边在心里飞快地进行着分析。
这不是普通的风寒感冒。
这些症状,非常符合现代医学里“慢性支气管炎”的特征。
这是一种无法根治,只能靠精心调养来缓解的慢性病。
在这个缺医少药、卫生条件堪忧的时代,一个“慢性病”足以慢慢拖垮一个人的身体。
她必须做点什么。
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的健康,就这么一点点被消耗殆尽。
西药和抗生素,她是别想了。
但中医药理和食疗,却是中华几千年传承下来的瑰宝。
芳芳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一个无比经典的食疗方。
冰糖雪梨。
梨子,润肺生津。
冰糖,滋阴润燥。
两者结合,对于缓解这种燥咳、肺热咳嗽,有着立竿见影的奇效。
这个方法简单,安全,而且有效。
唯一的难题,在于食材。
梨子是秋季的时令水果,不算稀奇。
但冰糖,在这个时代,却是用白砂糖经过复杂工序提炼出的奢侈品,价格不菲。
厨房的张妈妈虽然被她捏住了把柄,但如果她无缘无故地去索要冰糖这种“高级货”,对方一定会阳奉阴违,或者干脆推三阻西。
首接去求二娘或者父亲柳大人?
那更是自取其辱。
为了自己生母的一点咳疾,就去动用府里的精贵食材,在那些人眼中,只怕是矫情和不知本分。
路,又一次被堵死了。
芳芳坐在桌前,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大脑飞速运转。
硬闯,行不通。
那就只能智取。
她需要一个合情合理、让所有人都无法拒绝的理由。
一个能让她名正言顺地拿到冰糖,并且还能为自己带来额外好处的理由。
机会,在她第二天去账房的路上,自己送上门了。
她经过老太君院子附近时,听到了两个负责洒扫的小丫鬟在低声议论。
“听说了吗?老太君这几天夜里也总是咳嗽,咳得睡不安稳。”
“可不是嘛,请了好几个大夫来看,都说是秋燥伤肺,开了方子也不见大好转。”
“唉,人上了年纪,就是这样……”
就是这句话!
芳芳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计划得逞的微笑。
她立刻改变了路线,没有去账房,而是转身,首接走向了厨房。
厨房里,张妈妈一见到她,立刻像老鼠见了猫,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六姑娘,今儿个怎么有空过来?是想吃点什么吗?老奴这就给您做。”
芳芳摆了摆手,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对长辈的忧虑。
“张妈妈,我来不是为了我自己。”
“我听闻老太君近来为咳疾所扰,夜不安寝。”
“我母亲早年在家乡,曾从一位游方郎中那里学得一个食疗的方子,用雪梨和冰糖同炖,最是能润肺止咳。”
“我想着,为人孙辈,理应为老太君分忧。”
“所以想来厨房,讨要一些雪梨和冰糖,亲手为老太君炖一盅,也算是我和母亲的一片孝心。”
她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理由,是为了老太君。
动机,是“孝心”。
姿态,放得极低,用的是“讨要”二字。
张妈妈听完,愣在了原地。
她能拒绝吗?
她敢拒绝吗?
拒绝一个孙女向祖母尽孝?还是在老太君凤体抱恙的时候?
她要是敢说半个“不”字,这顶“不敬主子、苛待庶女”的大帽子,就能把她当场压死。
“应当的!应当的!”张妈妈的头点得更快了。
“六姑娘有这份孝心,真是老太君的福气!您等着,我这就去给您取最好的雪梨和冰糖来!”
她前所未有地殷勤,亲自从库房里,捧出了一大包晶莹剔透的上品冰糖,又挑了几个最大最水灵的雪梨。
芳芳没有多拿,只取了够用两三次的量。
凡事留一线,她深谙这个道理。
提着食材回到自己的小院,她立刻动手。
将雪梨洗净,去皮,切掉顶部当做盖子,再用小勺挖去梨核。
然后,她将敲碎的冰糖,满满地填入梨心,盖上梨盖,用牙签固定好。
最后,将整个雪梨放入一个炖盅,隔水慢炖。
她没有像柳菲菲那样,追求奢华和排场。
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耐心和专注。
一个时辰后,一股清甜的、带着梨香的热气,从炖盅里弥漫开来。
雪梨被炖得晶莹剔透,内里的冰糖己经完全化开,形成了一汪清澈甘美的糖水。
芳芳盛出了两碗。
一碗,她小心翼翼地端到母亲床前。
“娘,趁热喝了,润润嗓子。”
林姨娘看着碗里那精美得如同艺术品的甜点,眼眶又红了。
她知道,女儿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她。
她顺从地喝下那温热甘甜的梨汤,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滑下,瞬间就抚平了那种干痒刺痛的感觉。
折磨了她半天的咳嗽,竟然真的平息了下来。
“好多了……真的好多了……”林姨娘惊喜地说。
芳芳微微一笑,又将另一碗,交给了自己买来的、那个忠心耿耿的老兵护院。
“福伯,劳烦您跑一趟,将这个送到老太君的院里去。”
“就说是六姑娘芳芳,为老太君的凤体安康,聊尽的一片心意。”
福伯领命而去。
芳芳做完这一切,心中一片平静。
她知道,自己这一步棋,走对了。
她不仅解决了母亲的燃眉之急,更用一种最聪明、最体面的方式,再次将自己的“价值”,呈现在了柳府的最高权力者面前。
这份价值,不是新奇的玩意儿,不是经商的头脑。
而是一种更被这个时代所看重的品质——孝心,以及能为家族带来实际好处的智慧。
果然,当天傍晚,老太君院里的管事妈妈就亲自过来了。
那位妈妈对芳芳的态度,比上次还要恭敬得多。
“六姑娘,老太君用了您的冰糖雪梨,很是受用,说嗓子舒坦多了。”
“老太君说您有心了,特意赏了您一盒上好的官燕,让您给林姨娘好好补补身子。”
管事妈妈说着,就要将一个精致的锦盒递过来。
可就在这时,一个尖利的声音,从院门口响了起来。
“慢着!”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二娘身边最得力的张婆子,带着两个膀大腰圆的仆妇,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
张婆子皮笑肉不笑地对老太君的管事妈妈说:“李妈妈,这官燕是何等精贵的东西,老太君的赏赐,理应由我们二夫人过目登记,再行分发,这是府里的规矩。”
她说着,竟不由分说地,从李妈妈手中,将那个锦盒“请”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