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里的调侃,轻蔑,陆欢意听得分明,也怪她口无遮拦,给自己挖了个坑。
陆欢意再给他倒一杯,把话茬引开去。
“殿下,上官大人家中有多少子女,是什么内情,我都一无所知,旁人问起来,我恐怕答不上。”
“不必答,”萧远书喝了酒,嗤道,“本王的侧妃,谁敢盘问。”
更何况,她到底是不是上官家的女儿,许多人心中门儿清,只是他摄政王说是,谁敢说不是。
陆欢意莞尔一笑。
“殿下说的是,是妾身愚昧。”
席面上多的是臣子敬酒,每一杯酒,都能听到新鲜动听的奉承话。
哪怕是天子设宴,哪怕为的给誉王世子送行,那些恭维依然潮水般向着摄政王而去。
萧远书无需多说什么,便己喧宾夺主。
恭维话听得多,酒也多。
以往萧远书还会克制些,但架不住陆欢意再而三夸赞他酒量。
男人都是爱逞英雄的。
推杯换盏之间,萧远书两耳醉得通红,却还要不停的去拿酒杯。
等到散席之时,萧远书根本站不起身,软趴趴的没骨头一般,随时要往地上栽去。
田九扶着他走到外头,萧远书口齿不清,还东张西望的找:“陆欢意呢?”
陆欢意凑上前去。
“殿下,我在这。”
“沈霄哪里好看?”
“……陛下贵为天子,我不配瞻仰天子容颜。”
萧远书打了个酒嗝,眯起眼。
“他比我好看?”
陆欢意面无表情地说:“殿下自然是最好看的。”
萧远书手扣着她后脑勺,迫着她上前一步,与他几乎胸膛贴着胸膛。
他浓厚的酒气扑在她唇边。
陆欢意下意识的闭住眼睛。
萧远书干巴巴的一笑:“小时候,你也是这样骗我。”
陆欢意皱了下内心。
小时候?
她小时候一首在淮水县,离长安城远着,哪里有骗他的机会?
萧远书支撑不住,脑袋往前一挂,沉沉靠在陆欢意的肩上。
田九把他手臂扛在肩上,要扶着他回王府。
陆欢意说:“马车颠簸,先在宫里歇一歇,喝碗解酒汤,再回王府吧?”
她毕竟算半个主子,话也在情理之中,田九自然应了。
宫里多的是殿宇。
田九把主子扶到床榻上,陆欢意就让他亲自去督着煮醒酒汤,自己则留在萧远书的身边照顾。
她看着床上沉睡的男人,缓缓拔下发间的簪子,在手中好一阵,指腹从那簪子的流苏,辗转抚到那尖锐的另一端。
这是簪子不是针,这一头本没有这样尖锐,是她日日磨上一磨,给磨得这样尖锐锋利。
外头传来江临川的说话声。
陆欢意的手微微一抖,指腹被刺破,冒出一点儿小血珠。
他是沈霄。
陆欢意在心中暗暗提醒自己一遍,他是沈霄,不是江临川。
沈霄独自走进寝殿中来,一步步走向她。
陆欢意别过脸去,把簪子藏在袖下。
沈霄终是走到她身边。
“欢意,小桃同医馆里一个伙计看对了眼,我来问问你怎么看。”
陆欢意磕了下眼皮。
“陛下既然没有反对,定是伙计为人尚可,我也没什么好反对的。”
如果伙计人不好,一来不会留在济世堂,二来沈霄他早己先行否这桩良缘,不会来问她。
沈霄哑声说:“你就这样信得过我?”
陆欢意沉默着没说话。
世道无常,总是经不起变故的,哪怕再亲近之人,哪怕亲父女。
可她就是信得过这个男人,没来由的。
沈霄又问:“你今日特地灌醉他,是想做什么?”
“你别管。”
陆欢意很难找到今日这样好的机会。
平日里萧远书都不会喝的这样多,总是点到为止,人看似睡得很沉,可她一下床,他立马就会睁开眼睛,没有拿簪子的机会。
且每一日,床榻都会被仔仔细细收拾过,根本无法藏东西。
眼下他醉死过去,她手里又有簪子,再好不过。
沈霄掰过她身子,叫她面对着自己。
她袖子下的右手握得很紧,沈霄强行抓着她手腕,一根根掰开她青葱玉指,露出掌心里的簪子。
“拿这个做什么?”
“簪子不小心掉了罢了。”
陆欢意要推开他,却被他死死握着手腕不肯放手,故作厉声厉色道:“你是来看望醉酒的摄政王的,看过了,表露过你对臣子的关怀,也就能出去了,还在这里做什么?!”
沈霄握着她腕的手背青筋暴起。
“欢意,别冲动,萧氏在朝野盘根错节,势力是极其庞大的,若是萧远书横死在这里,我难以保住你!”
“可是只要他死了……”
“无用,无用的,”沈霄说,“死了萧远书,会有第二个萧氏摄政王抬上来,甚至下一个摄政王,可能志在灭了夏朝,自立为帝。”
陆欢意看着他玄色衣袍上的龙纹,胸腔里好似破了道口子,许多冷风呼呼的往里吹,原本燃起的一点点期翼,也被彻底吹凉了。
权倾朝野的从来不是萧远书一人,是整个萧氏一族。
她的手渐渐放松,手里的簪子被拿走。
沈霄神情专注的看着她琳琅满目的发顶,找了个好位置,将簪子插回她发髻间。
他突然说:“那一日我和沈佳禾什么都没有发生,她是我堂妹,若与她有了那样龌龊的瓜葛,我会自恨。”
陆欢意想起来那一日的事,慌忙抓起他的手,看他手掌心的伤痕。
两个月过去,他的掌心里只留下一道泛白的疤痕。
当时留了那么多血,一定很疼。
陆欢意的指腹轻轻抚了上去。
“欢意。”
他唤她的名字,嗓子越来越哑。
陆欢意抬起眼眸,对上他晦涩不明的目光,莫名想起了萧远书方才那一问。
沈霄哪里好看?
哪里都好看,尤其这双眼睛,好像星辰都在他眸中支离破碎,又依然是澄明的,干净的。
猝不及防的,他的脸向她压下来,唇映在了她的唇上,陆欢意惊愕地睁大眼睛。
她惊讶,却没有逃避。
在被撬开唇齿之时,一双手臂情不自禁地攀上了他的脖子。
她以为,他是不会喜欢她这样的人的,眼下想来在济世堂单独相处的那些时日里,她没有误会,没有自作多情。
若是能同他在一起,若是能……
忽然,陆欢意觉得哪儿不对劲,猛地侧首。
萧远书面无表情的坐在床上,冷冷看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