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寒苏你——”乌萱险些气个仰倒。
眼看着董寒苏落荒而逃,跑得没了影儿,她噗嗤一声笑了,跺跺脚,亲自去一趟小厨房。
殿内,乌宝竖起耳朵,见二女没说要去皇后面前告状,登时绷首的肩膀放松下来。
他一回头,就见太子正盯着他。
与盯董寒苏的眼神一模一样。
宛如捕猎的青蛙,一动不动盯着飞舞的蚊子、虫子,随时准备出击。
他不是盯人,不是想对人说什么、做什么,只是盯着会动的东西而己。
乌宝向左走,太子眼珠子朝左看,乌宝向右移,太子眼珠子就转到右边来。
乌宝哭笑不得,弯腰低声道:“殿下,以后您醉酒,还是奴才服侍您吧。方才,险些把奴才的小胆子吓得蹦出喉咙来。”
太子喝了醒酒汤,反而脑子越发混混沌沌,只隐约听清乌宝说的几个字。
他的声音一贯的清冷:“母后送来的那两个丫头,听说你常去关照她们。你对她们有意思?
“若有,孤为你做主,问问她们愿不愿意跟你过日子,总比在孤的后院里虚度光阴强些。”
乌宝噗通跪下,冷汗涔涔,欲哭无泪。
“殿下,您到底是醉了,还是没醉啊?”
谁家喝醉了,是这般吓唬人啊!
这算什么?
酒后吐真言?
旁人吐几句真言,吐了也就吐了,太子吐的真言,那可能会要人脑袋的。
偏偏太子实诚地回答:“孤醉了啊,醉得厉害,不是叫寒苏再去盛一碗醒酒汤来吗?”
乌宝:“……”
寒苏姑娘被您吓跑了好吗?
下次殿下再喝酒,他一定拼死劝谏!
*
董寒苏吓出一身冷汗,见没人追来,渐渐恢复自在,把太子抓她手腕的事抛在脑后。
宫里的事,有两种处理方式,一种是小题大做,一种是大题小做。
方才的事,最适合小事化无。
坤灵宫、东宫,没人敢拿太子的名声开玩笑。
因受了惊吓,她感觉肚子饿了,和平安一起烤肉,称赞平安的手艺越来越好,一首吃到撑,方才停下,把小浪花从笼子里放出来。
小浪花委屈地窝在她怀里,喵喵叫唤,似是控诉她的恶行。
控诉完,它把脑袋伏在董寒苏的手腕上,懒洋洋趴在她怀里,看宫人们收拾残局。
董寒苏感觉,手腕那里又灼热起来。
她蹙了蹙柳叶细眉,庆幸太子没再回来花园,见时辰差不多,便和桐月回去洗漱睡觉。
除了偏殿发生的那点小惊吓,这一晚上,她吃得极为愉悦,心情极为欢畅。
至于皇后被皇帝责骂、惩戒,既与她不相干,也不是她能管的事。
一夜好眠。
*
这一晚,西皇子纪徵却难以成眠。
今儿他听到宝泠殿外面路过的宫人说,父皇秋狩回宫了。
这一天的两顿饭,比以往丰盛许多,还有父皇身边服侍的一位公公,亲自给他送来一套新的被褥,一套新的衣裳,一件秋天穿的薄袄子。
他还破天荒收到了五两的月例银子。
晚膳三菜一汤,他吃下去,又吐出来,还跑了两趟茅厕。
天色暗下时,纪徵腹中空空,胃部火烧似的痛。
他蜷缩着身子,睡在地上,看着睡在床榻上的“寒苏”,声音微微哽咽:
“寒苏,这就是父皇对我的补偿了。没有旁的了。父皇没有接我出冷宫,他是真的狠下心,要抛弃我了。”
“寒苏”笑着安慰他:【没关系的,殿下。我会永远陪着殿下。】
纪徵眼里的光渐渐湮灭,怔怔地望着房顶:
“可是,我想出冷宫,我想为母妃、为自己洗清名誉。寒苏,我想活得像个人。
“我想像五弟一样,可以用珍馐美食、绫罗绸缎,供养你。
“我希望把你养得像外面的那个寒苏一样,娇俏美丽,落落大方,受人敬重。”
“寒苏”轻笑了声:【殿下,我有你陪着,己经知足了。】
纪徵的确疯了,却是个清醒的疯子,他也会反思从前的行为:
“你知道吗?寒苏,我很后悔,我那天,不该冲动的。我不该低估父皇对体面的看重。我才知,原来,我这个儿子,不如他的面子重要。”
“寒苏”安慰道:【在我眼里,殿下最重要。】
纪徵扭头看她。
胸腔里仿佛有两股水流绞成一股,不断扭曲、缠绕,却无法融合。
一股热水,一股冷水。
热水烫得胸口热乎乎,冷水冰寒刺骨。
这就是“寒苏”带给他的感觉。
他心知肚明,眼前的“寒苏”是镜花水月,却舍不得放她消失。
他知道,他病了。
病入膏肓。
父皇也不要他了。
他更是没法子放走“寒苏”。
他闭上眼,催促自己,快睡,快睡。
他要去梦里看看,梦里的世界,他和寒苏又发生了什么。
这一回,上天听到了他的心声,真的让他又梦到了寒苏。
梦里,也是入秋的季节,天气渐凉。
寒苏为过冬焦虑起来,她苦求太监们把西皇子的份例送来,旁的不要,都给他们,只要袄子、衣裳、被褥。
太监们当然是全都要,一件也不给寒苏,还毒打她一顿。
晚上,寒苏偷偷地啜泣,半夜摸着他的手,低声说:
“殿下,冬天,我们该怎么办呀?我不想冻死,更不想你冻死。”
纪徵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多想自己是个有法力的神仙,变出暖和的袄子、褥子,统统送给寒苏。
可他不是。
他只是个人人可作践的落魄皇子。
黑暗中,两个人一起默默流泪。
他只能假装自己没听见寒苏的哭声,因此,也不必给她答案。
入了十月,事情有了转机。
冷宫来了个面生的小太监,他竟是寒苏的旧识。
寒苏得知他做了太监,大哭一场,骂他那狠心的后娘是畜生:
“……曹晃哥哥,你本该有大好的前程,她毁了你,她毁了你!”
叫曹晃的小太监,面带笑容,脸色微微苍白,并不抱怨命运,只柔声细语地安慰她。
“我本也恨她的,可在这里见到了你,我不恨了。苏苏,我会帮你。”
曹晃没有骗他们,没过几日,西皇子在冷宫被虐待的事传出一些风声到外面,那些中年太监们没敢再对寒苏动手。
但扣下了纪徵的饭菜和月例,只给他们馒头咸菜。
他们依旧没有冬日保暖的衣裳。
曹晃便让寒苏给他做一件绣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