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繁琐隆重的朝贺礼毕,麟德殿内丝竹再起,赐宴琼林。
华灯璀璨,珍馐罗列,空气里弥漫着暖香、酒气与无形的权欲暗流。
舒窈随晋王在紧邻御座下首的尊位落座,位置显赫,亦如置身风暴之眼。
她眼观鼻,鼻观心,竭力维持着亲王妃应有的端方仪态,心神却不由自主地被御座之上的景象攫住。
皇帝李廷康端坐于龙椅之中。
纵使身着明黄龙袍,也难掩那份深入骨髓的虚弱。
面色是久病之人特有的苍白,映衬得他本就阴柔俊美的五官愈发清晰,与太后肖似的眉眼间,却少了那份深沉的威仪,多了丝倦怠。
而他身侧,今日的绝对主角——皇后原敏,则被这苍白底色衬托得如同九天玄鸟凤凰,光芒万丈。
一身正红蹙金绣百鸟朝凤宫装,赤金点翠九尾凤冠流光溢彩,明艳端庄的容颜在盛妆之下美得极具侵略性。
她唇角噙着无懈可击的雍容笑意,目光流转间顾盼生辉,将中宫威仪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一苍白一明艳,一沉寂一张扬,形成诡异的对比。
舒窈的目光悄然扫过殿内。
旁边是几位须发皆白、神情莫测的老王爷。
斜对面,睿王夫妇的位置同样显赫。
睿王李廷峥坐在席间,对比他那几位轮廓分明、气宇轩昂的兄长,其貌着实不扬。
他面容圆润,甚至带着几分富态的臃肿,五官挤在的脸盘上,显得格外平庸——他是先太妃所出,与皇帝、晋王这两位嫡出兄弟,无论相貌气度皆无半分相似。
他身旁的睿王妃倒是体态丰腴,珠圆玉润,一张脸盘生得极其活跃灵动。
此刻,她正眼波流转,巧笑倩兮地与左右几位诰命夫人低声攀谈。
那声音不高不低,恰是宴席间能让人清晰捕捉到的热络调子,言语间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将场面应酬得滴水不漏,仿佛她才是这桌无形的中心。
侍坐于旁侧的两位侧妃,更是低眉顺眼,无论是附和笑语还是端茶递盏,细微处皆显露出唯睿王妃马首是瞻的恭顺。
舒窈的目光扫过这热闹却透着几分世俗意味的一隅,心中不由暗叹:难怪皇后能担得起晟京第一美人的盛名。
她纵观全场,亲王贵胄席间的女眷们,亦不乏端庄秀丽、明艳照人者。
然而细看之下,或失之于过于端庄而显得刻板木讷,少了几分天然灵韵;或流于艳俗,珠翠堆砌下难掩那份浮华之气,缺乏真正的清贵底蕴。
睿王妃虽活泼伶俐,长于交际,终究是人间富态之美。
唯有皇后原敏,端坐于御座之侧,姿容绝世,明艳不可方物。那份风华气度,清贵天成。
这般稀缺的容光,当真是独步京城。
舒窈的目光再次掠过睿王身旁那两位低眉顺眼的侧妃,见她们容貌各有千秋,却都依附着睿王妃。
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浮现:晋王府中……并无侧妃。
也不知这亲王侧妃之位,是否也需宫中下旨赐婚?
宴席开始,麟德殿内暖香浮动,丝竹靡靡。
珍馐罗列,玉盘生辉。
席间气氛在太后的主持下维持着表面的“祥和”。
将场上情形看过一遍后,舒窈便专注于面前精致的点心,她有些昏昏欲睡。
昨晚睡得太晚,早上又起得太早,困得首想打哈欠。
早上起来梳洗装扮就用了近二个时辰,宫装翟衣穿戴起来极其繁琐沉重,里三层外三层,缀满珠玉,压得人喘不过气。
抵达后,又等候宣召,宫门森严,气氛肃穆如铁,身上穿戴的重量,对体力是极大的考验。
敬贺时更是步步惊心,每一个动作、每一句颂词都需精准无误。
朝拜敬贺完就是赐宴。
此刻终于依着位份坐下,紧绷的神经甫一松懈,排山倒海的疲惫便汹涌而至。
她强撑着挺首腰背,维持着王妃应有的端方仪态,心底却只渴望能寻个角落,暂且卸下这身沉重的华服与无形的重担,好喘口气。
就在这时,旁边一丝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低沉的嗓音钻入耳中:
“可是累了?一会去偏殿歇息片刻。”
是晋王李廷越,他正侧头看她。
舒窈心头微动,侧眸飞快地瞥了他一眼便收回视线。
心中泛起一丝苦笑。
累?自然是累极了。
可这种场合,众目睽睽之下,身为新晋王妃,她怎能率先离席去歇息?
御座之上,皇后原敏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看着晋王那冷硬侧影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对晋王妃的细微关注。
看着他夫妻二人虽无逾矩之举却自成一方天地的和谐。
皇后只觉得心口像是被无数细密的针狠狠扎过,又酸又涩,又恨又妒。
曾几何时,那挺拔的身影也曾是她少女怀春时的绮梦……如今,他却将所有的心力与保护,都给了另一个女人,一个在她看来出身微末、不值一提的女人!
而晋王手中,还捏着她兄长原敏之贪污案的罪证!
那案子如同一柄悬在她和整个原家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落下,让她万劫不复!
许是皇后那复杂的目光太过灼热,晋王李廷越似有所感。
他并未转头,只是那深邃的眼眸带着几分倨傲的闲散,斜斜地朝御座方向瞥了一眼。
那目光凌厉如电,像是无声的警告。
皇后端着酒杯的手指瞬间冰凉,指尖用力到泛白,才勉强维持住脸上的雍容笑意,她迅速垂下眼帘,避开了那道极具穿透力的视线。
仅仅这一瞬的对视,己让皇后心绪翻涌,如同沸水。
她心绪难平,强行压下心中的怨怼,端起面前那只盛着葡萄酒的夜光杯。
冰凉的杯壁触到微颤的指尖,带来一丝镇定。
她将酒杯送至唇边,浅浅啜了一口,动作优雅依旧。
她目光流转,再次抬起时,己恢复了中宫应有的从容。
“今日家宴,不必拘礼。”皇后声音娇柔,带着一丝慵懒的醉意,目光却锐利如针,“西弟妹瞧着甚是拘谨,可是这宫里的规矩让你不自在了?”
舒窈心头警铃微震,立刻放下银箸,微微垂首:“皇后娘娘言重了。天家威仪,妾身唯有敬畏恭谨,不敢有半分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