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对岸的飞檐水榭,朱漆栏杆内正飘出琴箫相和之声,七八个锦袍公子倚着美人靠,折扇轻摇指点湖光山色,全然不知芦苇荡深处正翻涌着生死漩涡。
就在此时,水面上突然炸开一串气泡,落水少女苍白的脸浮出又迅速下沉。十五六岁的容颜浸在冷水中泛着青紫,她想往亭子那边游,但她不会游泳,手脚乱舞,反而寸步未移。
舒窈目光扫过岸边横放的一条小舟,船舷残留的花瓣随着水波轻颤。——这原是打捞残荷的工具,此刻却成了生与死之间最渺茫的希望。
“我们去暖房找人!“星岚的声音焦急。
舒窈望着对岸水榭里谈笑的公子们,又瞥向暖房紧闭的雕花门——就算此刻飞奔而去,待唤来人手,怕是只余一具浮尸。
胸腔里翻涌的热血冲散了所有顾虑,她说道:“你立刻去叫人!我去看看能不能够着!“
事关一条人命,能救而不救她内心难安。
舒窈犹豫了片刻便道:“你去叫人!我去看看能不能够着!”
星岚抓住她的手道:“你可要小心,水边危险!”
舒窈道:“我省得,你快去。”
如不是在这个朝代她会跳下水救人,这样更快。
她会游泳,且游得挺好,去国外旅游时,在汹涌的海浪中她能肆意穿梭,何况眼前这片平静的湖水。
但这里名节重于生命,她若在公共场合衣冠不整会被认为伤风败俗,名节不保,连累家族声誉受损,也会影响瞿府。
两人也不多说,星岚立刻转身去叫人。锚绳缠绕的木桩上爬满青苔,舒窈扯动时带落几片沾着露水的菊花残瓣。木舟入水发出吱呀闷响,她不敢耽搁,奋力划动木浆,一会就到了近前。
她呼喊着让那少女保持镇定。少女闻声抬头,涣散的瞳孔突然聚焦,舒窈看见她手腕上的红痕,像是被绳索勒出的印记。
岸边亭台依旧飘来丝竹管弦之音,嬉笑声穿透暮色,刺得她太阳穴突突首跳。“有人落水!快来人啊!“她声嘶力竭的呼喊被秋风揉碎,首到第三遍才惊起亭中骚动。
当木舟终于靠近,“抓住船桨!“舒窈将木桨探出去,指尖相触的瞬间,少女突然爆发出凄厉尖叫:“他们要杀我!救命!“声浪撕破湖面的死寂,惊得丝竹声戛然而止。
舒窈半趴在摇晃的小舟上,双臂用力,却始终无法将少女拉上船。对方死死抱住船桨,牙齿打颤的咯咯声混着呜咽,在深秋的湖面上显得格外凄凉。岸边突然传来急切的呼喊:“抛锚绳!“可她根本腾不出手——少女的指甲几乎掐进她皮肉,眼中写满恐惧与绝望。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自亭台飞跃而下。来人足尖轻点水面,涟漪尚未荡开,木舟仅晃了半下便重归平静。他动作利落地接过船桨,单手将少女拽上船板。
舒窈慌忙上前,从男子手中接过的少女。
对方极有分寸,后退半步立在船舷,月色衣摆扫过船板时带起一阵风。
他垂眸取过锚绳,指节叩击船身发出笃笃声响,准备寻岸停靠。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喊声。舒窈转头瞥见星岚带着几个小厮奔来,心中稍定。
再回头时,余光却见少女从怀中掏出一方绢帛,想趁乱抛入水中。
舒窈几乎是本能地伸手,指尖堪堪勾住绢帛边缘。那少女一惊,眼睛里满是惊恐与绝望。
“你做什么?”舒窈盯着她,低声询问。
舒窈攥着绢帛,喉间涌起无数疑问,却被岸边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堵了回去。
众人将裹着斗篷的少女搀扶上岸,惨白的脸在锦缎映衬下愈发脆弱。她瞪大眼睛望着湖面,瞳孔里映着粼粼波光,却没有一丝生机。舒窈的目光突然被斗篷滑落处的半截手腕攫住——那里缠着新鲜的勒痕,青紫交错的印记格外刺眼。
星岚焦急地守在岸边,见舒窈上来,说道:“阿窈!你怎么样,没受伤吧?“话音未落,己被卢府众人的骚动打断。
听见众人的呼叫声,舒窈这才知晓,原来那出手救人的男子,竟是卢府的大公子卢啸风。
舒窈望着少女空洞的眼神,后颈突然泛起细密的寒意,这场“溺水“恐怕并非意外。
没多会儿,卢府的下人上前引路,带着舒窈前往偏厅,好让她梳洗一番,换身干爽衣服。
铜镜映出舒窈滴水的发梢,卢府丫鬟捧着鎏金手炉候在一旁,暖香漫过潮湿的衣料,却驱不散她骨子里的寒意。
舒窈将湿漉漉的青丝松松挽起,腕间两道蜿蜒的红痕骤然露了出来。少女挣扎时留下的抓痕泛着新鲜的嫩红,在蒸腾的水汽中微微。水渍顺着小臂滑落,混着未干的水珠,将伤口衬得愈发狰狞,仿佛随时会渗出细密的血珠。
“阿窈!“星岚急切道:“这伤...“
“不过是些皮外伤,不碍事。”舒窈语气淡然,按住星岚慌乱的手,暗自用指甲轻掐她掌心,同时飞快地瞥了眼门口。
星岚立刻会意,强装镇定地转头吩咐丫鬟:“这屋子湿气重,再去拿个暖炉来,快点仔细姑娘受冷着了凉。”
待丫鬟关上门,脚步声渐渐远去。舒窈目光仔细地扫过门缝,确定无人偷听后,她转身,朝星岚勾了勾手指。两人脑袋几乎要贴在一起,舒窈温热的呼吸扫过星岚耳畔:“这场溺水绝非意外。那姑娘在水里抛下一方绢帕,我冒险捡了起来。”
星岚惊讶地看向舒窈。
舒窈小心翼翼地从衣襟内侧掏出半幅绢帛,水痕在素白的绸缎上晕染出深色纹路,却丝毫不影响朱砂字迹的清晰。
“约期合攻,事成,愿共分江南之地。”短短两行字,如同一记重锤,砸得星岚脸色瞬间煞白,身子也不由自主地晃了晃。
星岚的瞳孔骤然收缩,她拿过绢帛道:“这是阴书!“她压低的声音带着颤音,“幼时父亲教我...将密信分作数片,唯有集齐才能知晓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