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窈坐着马车先去了官府衙门口。
胥吏接过舒窈递上的文书。
“路引写回乡?“胥吏上下打量她,带着一点狐疑,“小姑娘家,一个人出远门?“
这年头,年轻女子孤身远行,确实有点古怪。
她强作镇定:“家中有事,不得不归。“
好在袖中银锭分量足够压手,胥吏掂了掂便爽快地拿了路引,很利落的落下批文。
办妥这桩事,舒窈心口的大石卸了一半。
如今只等瞿慕云将玉佩归还晋王,再与那尊煞神彻底撇清干系。
按例此时大哥该在北衙点卯,可府中连他的贴身小厮都寻不见踪影,如何能叫人不慌?
想过去问问,又怕在衙门口惹眼,只得按捺住心神。
眼下她也没有别的办法,只有耐心候着了。
念及一桩紧要事,她立时吩咐车夫:“折往西市。”
边陲之地难寻的徽墨、湖笔、澄心堂纸,须得趁尚在繁华晟京时备足。
此去关山万里,若真回了安宁,只怕此生再无缘踏足此等锦绣之地。
与其日后捉襟见肘,不如此刻便将这安身立命的画具行头置办齐全。
待自西市满载而归,天际残阳己泼洒下大片触目惊心的血红,将层云尽染,暮色沉沉压来。
马车辘辘行至渐稀人烟的街巷,车身毫无征兆地猛烈一震!“吁——!”车夫王伯一声惊骇欲绝的嘶吼,骤然撕裂了沉寂。
舒窈猝不及防,整个人被掼向车壁,她急声呼道:“王伯?!出了何事?!”
回应她的,却唯有一片死寂,连马匹的响鼻声都消失无踪,只有自己狂乱的心跳在耳边轰鸣。
莫非……又遇上了剪径强梁?贝齿深深陷入下唇,她指尖冰凉微颤,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悄然探向那隔绝内外的厚重车帘。
就在指腹将将触及布料的刹那——
“唰啦!”
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猛地掀开!刺目的光线汹涌灌入,却在瞬间被一道巍峨如山、玄衣翻涌的身影尽数遮挡。那人逆光而立,周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凛冽寒意。
舒窈抬头一看,居然是晋王。
“下来,”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压迫感,目光如实质般扫过她骤然失血的脸庞,“或者,本王上去。”
他身后,数名玄甲侍卫按剑肃立,如同沉默的杀神,隔绝了所有退路。
舒窈感觉喉咙发紧,若是他上车,狭小的空间里......她不敢再想,强撑着行礼:“请……请殿下稍移尊步,民女……即刻下车。”
晋王闻言,只将挺拔的身躯极其轻微地侧开寸许,便如磐石般定住,留出的空隙仅容一人勉强通过。
舒窈别无选择,只得硬着头皮,屏住呼吸,竭力缩着身子从那狭小的空隙中挤下,唯恐衣角沾染他半分。
就在她足尖将将沾地的瞬间,一只大手迅捷如电地探出,稳稳托住了她的手肘,力道不容置疑。
她下意识地便要抽回自己的手腕——
那只手却骤然收拢,如同铁钳般,将她纤细的手腕牢牢禁锢在掌心,再也挣脱不得。
他不由分说,拽着她的手腕便朝那辆墨色马车走去。
“殿下!”舒窈猛地钉在原地,足下生根般不肯再动,“若有示下,在此言明便是!”
“你确定要在此处说?”他非但未松手,反将她的腕骨攥得更紧,低沉的声音带着警告,“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若被人瞧见你我拉扯不清……届时,可就真说不清了。”
舒窈呼吸一窒,他话语里的威胁和那无处不在的窥视感,如芒在背。
她僵立原地,进退维谷。
短暂的死寂后,晋王唇角勾起一丝毫无温度的弧度,说道:“还是说……要本王亲自抱你上去?”
这轻佻又极具压迫的话语如同烙铁烫下。
“不敢劳烦殿下!”舒窈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
她几乎是踉跄着钻进马车。
待她跌坐在车厢的锦垫上,尚未喘匀气息,晋王高大的身影己紧随而入,带着一股凛冽的寒气在她对面坐下。
车厢内光线陡然暗沉。他端坐如墨玉雕像,眉眼间凝着化不开的阴郁与山雨欲来的沉怒,薄唇紧抿,一言不发。
舒窈确是有话需同他说清楚,以求脱身,却万没料到重逢来得如此猝不及防,且是在这般剑拔弩张的情势之下。
千头万绪堵在喉间,一时竟不知该从何处撕开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几番挣扎,她终是鼓起残存的勇气,说道:“殿下,那块玉佩……我己托大哥送还与您。”
“民女……出身微贱,实不堪承受此等贵重之物,恳请殿下……收回。”最后一个字落下,她几乎能听见自己胸腔里那擂鼓般的心跳,在死寂的车厢内,尤为清晰。
“为何?”晋王的声音骤然响起,短促、冰冷,他的怒气简首无可遮掩。
为何?她方才说得还不够清楚么?
微贱之身,不堪承受——这八个字难道还不足以说明一切?
“你要还回玉佩,也可。”晋王的声音再次响起,己恢复了表面的冷峻,但那寒意却更甚,字字如冰珠砸落,“本王心中尚有几个疑窦,你只需——如实答来。”
他忽而低低一笑,那笑声里没有丝毫暖意。他倾身向前,无形的威压如同实质的牢笼罩下:“若有半句虚言——”尾音隐在齿间未发,但其中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舒窈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的目光掠过他那冷硬如刀削的下颌线,便迅速垂落,死死盯着自己的指尖。
“二年前,云台山的破庙之中,”他缓缓开口,慢条斯理地凌迟着她的神经,眼神更是凌厉如鹰隼,牢牢锁住她,“那个救了本王性命的人,可是你?”
这猝不及防的问题,像一柄重锤,砸得她眼前发黑,耳中轰鸣不止。
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那个雨夜,那个破庙里受伤陌生男子,还有自己那不知从何而来的恻隐之心,鬼使神差递出去的药……所有画面汹涌而至,将她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