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衙校场上,尘土漫天,喊杀声震天。瞿慕云一身玄色轻甲,正策马疾驰,引弓搭箭,箭矢如流星般射向远处的箭靶。
忽听远处辕门处传来小厮焦急的高声呼喊:“大少爷!府里来人传信!老太太有急事吩咐!”
他猛地一勒缰绳!胯下那匹神骏的枣红马长嘶一声,前蹄高高扬起,碗口大的铁蹄重重踏下,溅起的泥点如雨般甩在他冰冷坚硬的玄色甲胄上,留下点点污痕。
听罢管家转述的老太太口谕,他攥着乌黑马鞭的手瞬间绷紧,骨节处因用力而暴起青筋,沉默良久,如同石雕。
校场上的风卷起他额前的碎发,拂过紧抿的薄唇,最终才从齿缝中挤出一句冰冷无波的话:“知道了。戌时前……必回府复命。”
妙通寺,巍峨壮丽,金碧辉煌,矗立于城郊观音山云雾缭绕的险峻峰巅,宛如云端仙境。
寺内主殿供奉的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金身宝相庄严,据传有求必应,灵验无比;而那道用十二味珍稀药材、以秘法精心熬制数个时辰的“神将护元汤”,更是引得无数达官显贵、善男信女不远千里,慕名而来,只为求得一碗滋养。
瞿老太太拄着那根雕工繁复、包浆润泽的紫檀木拐杖,听完荣嬷嬷递上的详细行程安排,满意地点了点头:“安排得极是妥当。礼佛完毕,便在寺内用过素斋,尝尝那道‘神将汤’,再行回府。心诚,礼也要到。”
二房的管事来到临枫院传话时,瞿星岚正倚在廊下的朱漆栏杆旁,百无聊赖地用银簪逗弄着金丝笼里色彩斑斓的鹦鹉。
一听说阖府女眷要去香火鼎盛的妙通寺上香,她眼睛顿时一亮,如同注入了活力,提起鹅黄色的裙摆,便像只欢快的云雀般,轻盈地飞跑到舒窈紧闭的房门前,声音清脆雀跃:
“阿窈!阿窈!有一个好消息!老太太发话了,阖府要去妙通寺进香祈福呢!听说那里的素斋点心精巧无比,还有那道闻名遐迩的神将药膳汤,味道可是一绝!错过可惜了!”
窗棂内传来一声微弱的回应,带着浓浓的倦意和疏离,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纱:“我……我身上懒懒的,没什么精神,头也昏沉……就不去了……你们去吧……”
舒窈蜷缩在床榻深处,锦被拉过头顶,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声音闷闷地传出,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消沉。
自那日与瞿慕云在书房摊牌,将那些冰冷决绝的话语说出口后,沉重的愧疚与不安便如同带着倒刺的藤蔓,紧紧缠绕着她的心脏,勒得她日夜难安。
当一只把头深深埋进沙子的鸵鸟,隔绝外界的一切纷扰与目光,似乎成了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聊以的逃避方式。
星岚进来一看,舒窈果然歪在床上,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她咬了咬唇,眼珠机灵地转了转,故意拖长了调子叹气道:“唉,可惜了。这次府里的女眷都要去的,家里除了看家的仆人,怕是空空荡荡。哦,对了,”
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声音提高了一点,还悄悄凑近窗缝往里瞄,“估计我哥也会回来呢!正好,阿窈你帮我问问他,上次我托他寻的那匹好马可有眉目了?这些日子总也碰不着他,可急死我了!”
屋内陷入了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星岚的话,像一根细小的针,精准地扎在舒窈的心上,让她在锦被下也感到一阵坐立难安。
“你就去嘛!”星岚坐到床边,伸手轻轻摇晃着舒窈的胳膊,软语央求道,“一个人闷在院子里有什么意思?再待下去,人都要发霉了!”
她眨巴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极力描绘着,“妙通寺可热闹了,香火鼎盛,听说风景也好。而且那素斋真的特别好吃!说不定……”
舒窈见她如此热切,又递了台阶过来,心中那份纠结稍缓,立刻顺着应道:“好了好了,别摇了,我去还不成吗?”
深秋的天空,灰蒙蒙如同浸透了浓墨的宣纸,沉沉地压向大地,连空气都染上了一层肃杀的寒意。
瞿府一行人准备出发前往妙通寺。
舒窈默默站在马车前,身旁的瞿星岚却兴奋地左顾右盼。
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敲碎了清晨的寂静,青石路上扬起的尘土在灰蒙的雾气中打着旋。
舒窈循声抬头,只见一抹醒目的玄色身影驾驭着枣红马疾驰而来——正是瞿慕云。
“大哥来了!”瞿星岚的声音里满是雀跃,舒窈却敏锐地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狡黠。
听到星岚如此说,舒窈方知上了当。
昨夜星岚那过分殷勤地念叨“妙通寺肯定热闹”的模样瞬间浮上心头,此刻想来,处处透着刻意。
她转头看向好友,正对上对方那带着点心虚的笑容。
马车在石板路的颠簸中驶离瞿府。
舒窈望着窗外愈发浓重的雾气,山林间的树木在氤氲水汽中扭曲成模糊怪异的轮廓,宛如蛰伏的巨兽。
寒意丝丝缕缕钻进衣领,她下意识拢紧斗篷,耳边传来瞿星岚的轻叹:“这雾可真大,也不知何时能散。”
抵达妙通寺山门下车,远处寺庙的飞檐在厚重雾霭中若隐若现。
舒窈踩着湿滑的石阶跟在众人身后,浓郁的檀香混着清冽的松柏气息扑面而来。
一行人穿过曲折的抄手游廊,前往大雄宝殿。
殿内早己挤满了虔诚的香客。
烛火跳跃,青烟缭绕,诵经声与笃笃的木鱼声交织成一片庄严的嗡鸣。
瞿老太太率先走到蒲团前,颤巍巍地双手接过住持递来的三炷香,高举过头顶,默默祝祷。
舒窈学着众人,从铜鼎中取香,凑近烛火点燃。
暖意随着跳跃的火苗扑面,她轻轻晃动香枝,看青烟袅袅升腾。
在弥漫的烟雾中,她闭上眼,虔诚默念:心诚则灵,唯愿菩萨保佑民女,早日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