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冬至后的晟京城，朔风凛冽，滴水成冰。
瞿府内宅的气氛，亦如这严冬般凝滞冰封，自王慧莹那场闹剧后，二房与大房间无形的壁垒高筑，连檐角垂挂的冰棱都透着几分森森寒意。
然而，这冰凝的死水，终究被两股沛然莫御的洪流骤然冲破。
头一件，是坤宁宫传出喜讯——皇后原敏有孕了！
这消息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又似冬日里的一把烈火，“轰”地一声燃遍了整个晟京的大街小巷。
先前关于晋王厉兵秣马、觊觎储位的种种揣测，朝堂上波谲云诡的暗流，瞬间被冲散在恭贺圣嗣的喧天声浪里。
皇帝李廷康闻讯龙颜大悦，苍白的脸上难得泛起一丝红晕，当即颁下大赦天下的恩旨，宫中更是连摆三日流水宴席，丝竹管弦之声彻夜不息，将那沉疴病气都驱散了几分，只余下满城普天同庆的喧嚣喜意。
这泼天的皇家喜讯，自然也传入了瞿府。
长春堂内，瞿老太太捻着佛珠的手顿了顿，浑浊眼底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光影。
王氏听闻，心中那股因算计落空而郁结的邪火，仿佛被这更大的喜事衬得愈发黯淡无光。
唯有停云坞里，瞿星岚兴冲冲地拉着舒窈议论了几句，舒窈面上应和着，心思却飘得更远——皇后有孕，储位空悬的流言不攻自破，那人的处境……是更险，还是更稳了？
皇后凤体有孕的余波尚未平息，第二桩足以震动整个晟京、更将瞿府卷入风暴中心的大事，便如同九霄落下的惊雷，轰然炸响！
——皇帝亲颁圣旨，为晋王李廷越赐婚！
礼部的车马仪仗如一条赤色长龙，裹挟着皇家无上的威仪，浩浩荡荡碾过御街结霜的青石板。
明黄华盖猎猎招展，朱漆节钺森然林立，金戈铁甲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反射出刺目寒光。
所到之处，行人无不屏息垂首，纷纷避让至道旁，只闻车轮辘辘、甲胄铿锵之声，沉重地叩击着人心。
当这支煊赫至极的仪仗，在无数惊疑不定的目光注视下，竟悄然调转方向，目标明确地朝着并非勋贵门庭的瞿府所在街巷驶来时，那压抑己久的惊雷，终于在瞿府深宅内炸开了锅！
彼时，王氏正于松鹤堂偏厅听管事媳妇回禀年节采买事宜。
一个婆子跌跌撞撞冲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夫人！夫人！不好了！礼……礼部的仪仗！朝着咱们府上来了！打头的是明黄龙旗！是……是传旨的架势！”
王氏手中捧着的定窑白瓷茶盏“哐当”一声砸落在地，滚烫的茶水混着碎裂的瓷片溅湿了她华贵的裙裾，她却浑然不觉。
脑中一片嗡鸣，脸色瞬间褪尽血色，失声道：“什……什么？礼部？明黄龙旗？传旨？传什么旨？！”一个荒谬绝伦、却又让她心惊肉跳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难道……是给星岚的？
“快！快！”几乎是同时，瞿长卓的身影己如旋风般冲入中庭，声音因极致的震惊和恐慌而变了调，他指挥着早己乱作一团的下人，“把正厅的紫檀香案抬到中庭！快！快铺上明黄锦缎！点香！最高最好的沉水香！阖府上下，无论主仆，即刻整肃衣冠，跪——迎——圣——旨——！”
偌大的瞿府，瞬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兵荒马乱。
沉重的香案被七八个壮仆手忙脚乱地抬至中庭正中，明黄锦缎铺展开，铜炉里上好的沉水香被点燃，青烟急促升腾，却丝毫压不住弥漫在冰冷空气中那股令人窒息的恐慌与肃杀。
瞿长卓率领阖府男丁，齐刷刷跪伏在冰冷刺骨、结着薄霜的青石板上。
凛冽的寒风卷起他玄色锦袍的下摆，露出皂靴边缘凝结的、晶莹刺目的霜花。他双手紧握成拳置于膝前，掌心不断渗出的冰冷黏腻的冷汗，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是福？是祸？为何是瞿府？
女眷们被屏退至正厅廊下，挤在雕花繁复的窗棂之后，一张张或惊惶、或好奇、或嫉恨的脸庞紧贴着窗格，向外窥探。
瞿玉蓉攥着窗棂，心中惊疑不定。
王氏被齐嬷嬷搀扶着，勉强站稳，胸口剧烈起伏，眼神盯着大门方向。
瞿老太太端坐于厅内主位，拐杖拄地，面色沉凝如水，浑浊的目光穿透窗纸，仿佛要看透外面的风云变幻。
瞿星岚紧紧挨着舒窈，小手冰凉，下意识地抓住了舒窈的衣袖。舒窈站在人群边缘，心中那面一首悬着的大鼓，此刻被擂得震天响——他说的……是真的！真的来了！
卯时三刻，礼部浩荡的仪仗如黑压压的云阵，裹挟着凛冽的寒意与无上威压，终于抵达瞿府门前！
八面硕大的明黄龙旗在风中猎猎狂舞，旗面上以金线绣就的五爪金龙张牙舞爪，狰狞威严，仿佛随时要撕裂锦帛，破空噬人！
三十六名金甲侍卫手持象征皇家威仪的节杖，步伐整齐划一，甲叶相撞，发出沉重而冰冷的“哗啦”巨响，每一声都如同重锤，狠狠敲击在瞿府众人的心坎上。
居中的朱漆高车缓缓停稳，绯红官袍、神色肃穆的礼部尚书周柏云，在两名侍卫扈从下，手捧一个裹着织金云龙纹锦套的明黄色卷轴，步履沉稳地踏上瞿府台阶。
“圣——旨——到——！”
一声尖利高亢、拖长了调的唱喏，如同裂帛般骤然划破此刻的寂静！
瞿府上下所有人，无论主仆，齐刷刷将额头重重抵在冰冷刺骨的石板上，屏息凝神，身体因极致的恐惧和敬畏而微微颤抖，庭院中落针可闻。
周柏云在香案前站定，他清了清嗓子：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惟乾坤定位，风化肇始于闺门；琴瑟谐和，家国本根于伉俪。咨尔晋亲王李廷越，天潢贵胄，器宇轩昂，忠勤体国，勋猷懋著。今有瞿府表小姐云氏舒窈，淑德昭彰，容仪端丽，性秉温恭，行符礼度。二人年岁相宜，品貌相称，实乃天作之合，堪为良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