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北高原的风,凛冽依旧,却再也吹不散延长油矿上空那混合着石油与希望的气息。巨大的磕头机沉默而坚定地起伏,如同这片古老土地上新生的脉搏,粗壮的输油管道蜿蜒如龙,将黑色的血液源源不断泵向山坳深处那片日夜轰鸣的炼塔丛林。
钢铁的骨架在寒风中矗立,蒸汽与油气的白烟交织升腾,将冬日的天空涂抹上一层工业的活力。这里,正以前所未有的效率,将沉睡千万年的石油转化为奔涌的力量——清澈的92号汽油,如黄金般珍贵,注入战鹰的油箱;凝重的0号柴油,沉稳可靠,驱动着钢铁战车碾过冻土;还有那闪动着特殊光泽的航空煤油,正一桶桶被小心装载,运往远方轰鸣着引擎的机场。八路军长久以来勒紧裤腰带、望油兴叹的困局,被这来自地底的洪流彻底冲垮。能源,这支军队最饥渴的血液,终于得到了澎湃的补充。
就在楚云飞缴获那面象征着巨大胜利与耻辱的日军联队旗,消息如野火般燎原的同一天,距离油矿不远的延长炼油厂深处,一间被各种玻璃器皿、缠绕的管道和嗡嗡作响的实验设备挤满的实验室里,气氛同样灼热得仿佛要点燃空气。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微带甜腻又有些刺鼻的化学气味。人们屏住呼吸,目光聚焦在中央那个巨大的玻璃反应釜上。透明的视窗后面,粘稠的液体正在恒温控制下翻滚、反应,发出轻微的咕嘟声。一个身影几乎要贴在那视窗上,眼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如鹰,布满血丝却燃烧着狂热的火焰,死死盯着釜内的变化。他穿着洗得发白、沾着几点可疑污渍的旧西装,外面却极不协调地套着一件边区自产的厚棉袄,正是半年前被秘密护送来此的化学家,陈维纶。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紧张几乎凝成实体。助手们连呼吸都小心翼翼。陈维纶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猛地抬手,声音因高度集中而嘶哑:“降温!快!控制流速!”
仪表盘上的指针在精确的操作下缓缓回落,釜内翻滚的粘稠物渐渐平息,颜色也从浑浊的深黄转为一种奇异的乳白。陈维纶的手指微微颤抖,他深吸一口气,亲自扳动了一个精巧的黄铜阀门。釜底一根细长的玻璃管开始滴落液体,下方早己准备好一个快速旋转的冰冷金属辊筒。奇迹发生了:那粘稠的液体在接触冰冷辊筒表面的瞬间,竟被飞速拉伸,凝结成一根纤细、半透明、闪烁着珍珠般柔和光泽的……丝线!
“出来了!”一个年轻助手失声叫道,声音都变了调。
陈维纶的动作快如闪电,又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庄重。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捻住那根刚刚凝结、还带着余温的丝线,轻轻一引。丝线被缓缓拉出,越来越长,在实验室昏暗的灯光下,它呈现出一种脆弱而坚韧的奇妙质感。他屏住呼吸,用一把小巧的剪刀,极其郑重地剪下了大约一尺长的一段。
实验室内落针可闻。陈维纶缓缓转过身,面对着身后一张张因激动而涨红、因期待而屏息的脸庞。他高高举起手中那根细若游丝、却仿佛重逾千钧的乳白色纤维,仿佛举着一支照亮未来的火炬。他的目光扫过每一张面孔,疲惫被巨大的狂喜彻底淹没,声音带着一种冲破云霄的穿透力,在狭窄的空间里轰然炸响:
“同志们!我们成功了!看——人造纤维!有了它,我们,我们千千万万的军民,就要真正告别这该死的、束缚手脚、冻毙骨肉的严寒了!温暖的冬天,就在眼前了!”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之后,是火山爆发般的欢呼!狂喜的泪水,忘情的拥抱,还有那用力跺脚发出的、几乎要掀翻屋顶的砰砰声!陈维纶被激动的人群簇拥着,高举着的那束细丝在无数双粗糙的手掌间传递、抚摸,传递着一种超越钢铁与石油的、触手可及的温暖希望。
严寒的枷锁,在这一刻,被这缕来自石油衍生物的纤细光芒,敲开了第一道裂痕。
几乎就在延长炼油厂那足以驱散高原寒意的欢呼声冲破屋顶的同时,在山西腹地,太行山脉深处一个极其隐蔽的山谷里,另一场静默无声、却足以撼动世界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这里,是林小川半年与旅长他们商议,在只有一个邢家村基地的时候,与旅长等首长一手推动成立的“晋西北科学院”。这里的设备都是林小川从现代采购而来,可以说是这个世界上最先进的设备了。
这双手的主人,是一个名叫沈静宜的年轻女研究员,戴着厚厚的眼镜。镜片后,她的眼睛因连续十几个小时的高度专注而布满血丝,却死死锁定在显微镜的目镜上,不敢有丝毫移动。物镜下的培养皿,是用最简陋的罐头瓶改造的,里面盛着半凝固的、土法配置的培养基。就在那培养基表面一小块区域,奇迹正在发生:一小簇毛茸茸的、边缘透着神秘青绿色的霉菌菌落,正顽强地、清晰地生长着!它那独特的形态、色泽,与她脑海中烂熟于心的图鉴资料完美重合。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沈静宜深吸一口气,那空气里混合着土腥味、消毒水味和一种若有若无的霉味,此刻却成了最甜美的气息。她猛地抬起头,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和克制而尖锐得几乎撕裂了实验室的寂静:
“青……青霉素!是青霉素!我们自己的青霉素!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窑洞里所有埋头工作的人,无论是正在记录数据的,还是小心摆弄着简陋蒸馏装置的,动作瞬间定格。几秒钟死一般的沉寂,随即被巨大的、几乎掀翻屋顶的狂喜彻底淹没!
“成功了?真的成功了?”头发花白、负责生物组的老教授跌跌撞撞冲过来,一把抢过显微镜,只看了一眼,浑浊的泪水就汹涌而出,“是它!就是这个!救命的神药啊!”
“快!快报告!报告旅长!报告总部!”有人语无伦次地大喊。
没有电铃,一个年轻的小战士抓起搪瓷脸盆和一根木棍,冲到窑洞外,用尽全身力气,“哐哐哐”地敲打起来!那急促、响亮、带着金属颤音的声响,瞬间刺破了山谷的宁静,如同一声惊雷,在太行山的群峰间炸响,宣告着一个属于生命、属于医学的全新时代,在这片浴血重生的土地上,艰难而辉煌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