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到了“跂踵国”。这个名字起得恰如其分,真的是“奇种国”,满街都是红通通的脑袋,蓬松的头发像一只炸毛了的猫。
“跂踵国”的国民外形奇特,长和宽是一样的。一个个看上去高大威猛,遗憾的是一点也不匀称,是手短、脚短、脖子短的五短身材。
他们的脸和肩膀一样宽,满头红发下面的口、眼、鼻,都集中在一起,只占了整张脸的正中间的一团。眼睛跟耳朵的距离很遥远。微娘瞟了一眼走在侧面的贾述,看见他整张脸刚好有人家的一半大。
见他们走路时身子一步三摇,微娘就往他们的脚下看,这才发觉人人赤足,都踮着脚板走路,十根脚指头一只脚五根,像蒲扇似连着,在地上一起一落,黑的像乌鸡爪。脚后跟悬在空中,和脸一样白。
他们特别拘谨,走路时眼睛盯着自已脚下簸箕大的一块地。
有两个大男人低头站在路边,轻言细语的说话,各人都盯着对方的脚指头微笑。其中一人还用手不停的去整理头发,再不时的往脸上抹一把,好像上面粘有什么难以去除的污渍。
微娘驻足看他,他好像有所察觉,飞快的抬头看了这边一眼,抿嘴一笑。微娘见他脸上除了五官,什么也没有,皮肤洁白如玉。
几人刚摆好摊子,就有一个满脸红须的男人,蹲下身来看罗老板面前的一个土瓷碗,然后忍不住伸手抚摸,满脸的喜爱之色。罗老板问他:“要不要?三十文一个。”
他白脸一红,站起身低声说:“我想要两个成双,这才一个我就不要了。”
边上王仁听见赶忙说:“有有有,要十个、八个都有。”说着就去箩筐里取出一提,准备解开。
那人双手在面门前直摆:“不要了,不要了。怎能如此麻烦你们,还要为我这一个碗去解开一整提,太不忍心了。”边说着话,也不看人,十根脚指头倒退几步,转身就走了。
王仁解开了捆碗的麻绳,起身盯着他的背影骂了一句:“呆子”。
微娘和小花面前各有一个顾客正准备蹲下身子看货,听见此言,站起身来,羞愧的掩面而去。
姑老爷和贾述已经相邀着游逛去了。罗老板、微娘、小花、王仁四人守在担子边,左右观望,盼望有顾客光临。但这些人都是老远的伸头往箩筐里瞟一眼,只要觉得你看他,有搭理他的意图,立马就像惊弓之鸟,踮着黑脚丫子飞也似的走了。
如此吓走了几波人,几人学乖了,都背对着行人缩身低头的望着自已脚下。微娘和小花偶然交谈几句,罗老板和王仁话都不敢讲,就支着耳朵听动静。
就这样才有几个顾客来问价,几人都是盯着自已的鼻尖回话,这样子的小心应对,才勉强把货物出去了一大半。
罗老板看货物不多了,微娘和小花闲来无事,就主动的要她两个去街上走走,说:你两个早去早回,注意别吓着了人。”
两人就东游西逛,见有个药摊子就上前翻捡着看。主人也不上前打招呼,老远的侧身站着,眼睛斜看着两人脚下,用眼角余光观察动静。
微娘翻捡了几下,有两种草药自已余量不多了,可以补充一些,她抬头看了看老板的身影,觉得太难开口喊了,就扯着还在埋头翻捡的小花走了。
街边有一个药房,进去一看,老板的影子都不见。两人转身跨出了门坎,才听到不知哪个角落里传出来一声:“客官,好走不送,欢迎下次光临。”
小花看见路边有一个成衣铺,就拉着微娘过去,说:“黎离的新衣裤终于有着落了。”
两人探头往里看,也是不见人迹,只是门口的大簸箕里堆着几件衣服。两人各自拿起一件前后左右的翻看,在身上横竖的比划了半天,就是分不出是衣服还是裤子。
微娘看着小花比在身上的样子,笑得肚子痛,话都说不全了,“这些东西比黎离自已原来穿的,还要不像衣裤。拿去给他穿起来,大家会笑死。”
两人笑了半天也不见一个人出来,只好走了。
见此情景,微娘知道今日想在此处找人问话,打探出孙富的行踪,简直是痴人说梦。
她心里想着:谅他孙富再显眼,在这里也没有人会觑他一眼;他再彪悍,也惹不出个事来,让人谈论。
整个街上都听到“啪啪”的大脚丫子走动的声音,极少有人大声说话,只有些“唧唧秋秋”像耳语一样的说话声和锅碗瓢盆,或者是其它什么物件的碰撞声。
两人也只好咬着耳朵说话,像贼一样东张西望,生怕打扰了别人。
从“跂踵国”回去,微娘肩膀酸痛了几天。小花老是凑到她耳朵边说悄悄话。微娘以为她要说什么背人的事,侧耳仔细倾听。
小花口里的热气哈出来,微娘耳朵眼里痒嗦嗦,就听见她说:“今日天气好闷热,是不是要下雨?”
她半蹲着在药房里整理药草,有一些生了小虫子,准备拿出去翻晒一下。小花走来双手合成一个小喇叭,在她耳边说:“吃饭了。”
微娘疑惑的看看身前身后、屋里屋外,都没有见到半个人影子,想必也不会是怕人听见,先跑去把饭吃完了。她就大声的问:“今天没有米了?煮的饭不够吃吗?”
小花奇怪的答道:“罗老板才从“红头发”那里买了几担米,我们几人挑回来放下时,快要直不起腰,你忘了吗?”
微娘哭笑不得 :“那你喊吃饭,讲悄悄话干什么?我以为你是怕我抢不赢他们几个壮汉,要饿肚子呢。”
小花笑着说:“我没有要说悄悄话,只不过是想让你听得清楚一些。”
“那你大声喊不就行了吗?”
小花上下揉搓着脖子说:“现在不行了,一大声说话,喉管里就发痒,感觉声音是嘶哑的,就像黎离的公鸭嗓。”
两人说笑着去到厨房,见众人吃得正欢。
罗弦端着饭碗,脚下一条灰黄的大狼狗,围着他转圈。这条狗还是从“聂耳国”带来的,当时还是一条尖着嗓子叫唤的小奶狗,现在它身躯庞大,像一头小牛犊。狂叫时的声音,简直是从灵魂深处发出来的,那种强烈的震撼人心的嘶吼,把甲板和船帆都震的微微颤动。
当然这种嘶吼的时候极其少有,只是看见海水里有巨型生物,感到恐惧的时候,才会发出来。一般的大鱼它见怪不怪,看见了就踢踏着四条腿,左右来回的蹦跶,嘴里“嗯嗯”的柔声叫唤。
船后面经常出现的美人鱼已经成了它的好朋友,见面就欢快的“嗷嗷”打招呼。那些美人鱼就交叉的摆动着优美的身姿,穿梭似的来回游动,像是听着圆舞曲在舞蹈。
但是到了月圆之夜,大狼狗是必须要嚎叫的,是那种出自灵魂深处的呐喊。微娘和小花每月十五起床练剑,都不需要贾述来敲门,被它一开口就叫醒了。
出门就会看见一轮圆月,然后就是它伸着脖子的剪影。狼狗“长耳朵”昂头挺胸的遥望着远处,那里是月光下连绵不断的山峦的黑色轮廓。它嚎叫的声音悠长而响亮,然后就支愣着耳朵倾听,好像能够得到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