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驴少女?”卡车下头的那人一听这个,整个人都精神了:“这年头还可以骑驴进城的吗?那等这趟回去之后,我也搞头驴来骑一骑!”
车兜里那人躺了回去,冲着天空翻了个白眼。
虽然他对惊现骑驴癫跑的少女很是吃惊,但他不敢苟同小伙伴的奇思妙想。
同样的,他也不敢附和。
他怕他前脚附和,后脚车下头那位回去骑驴发癫被抓,就给他安个同伙的罪名。
有这个功夫,他还不如睡着等这家伙修车呢!
骑驴少女容笑笑并没有注意到路过了一辆小卡车,也没有注意到路过的小卡车上有人,更没有注意到小卡车上的人被她风驰电掣的骑驴路过让两个人对她产生了深深的震撼。
她只觉得,犟驴不愧是二牛的心头爱驴,瞧这强健的体魄,看这犹如闪电一般的速度,真不愧是遭到惊吓还一脸淡然的吃饭的好驴!
红星生产大队到秋禾镇,二牛驾驶着牛车所用的时间挺长。
但骑着犟驴,容笑笑只用了二牛驾驶牛车的三分之一的时间。
虽说一路过去,她的头发已经变成了某些年代洗剪吹最想变成的蓬松模样,在这个年头看着十分的怪异,但这些都不重要的呀!
重要的是,犟驴带来的效率是真的高啊!
骑驴招摇过市,容笑笑迎来了无数目光。
但骑驴过市带来的目光,也让她格外顺利的通过问路找到了派出所的具置。
别说她早就来过,也别说她切切实实的和派出所的人打过交道。
都过去多长时间了,问就是早忘了。
至于犟驴?
一头从没有出过红星生产大队的小驴驴,今儿被容笑笑带出来放飞自我,人家真的是第一次出门,真的是什么路都不认识呢!
进了秋禾镇,容笑笑便就招呼着格外听她的话的犟驴慢下了速度,因此 ,她们根据热心市民给的线索找到最近的派出所的时候,那是整一个静悄悄,没有惊动任何人。
虽说这年头没有骑牲畜进城狂奔的,但牲畜进城,就像是牛车、驴车什么的,还是很常见的。
于是乎,带着犟驴一个蹲一个卧的呆在派出所门口的容笑笑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进进出出的公安们都以为,门口这个头发炸天的带驴小老乡,只是在这儿歇歇脚呢!
直到,“歇脚的小老乡”蹲坐在门口,抱着驴的脖子,开始了呜呜哭泣。
“我滴个天菩萨啊!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呢~~~”
“爹在外头娶二房,违背法律违背党,害死我妈我命苦,好不容易送进监狱里头去了,部队和法庭都允许我们断了亲,我那前爷前婆还是不愿意放过我啊~~~”
“二房生的儿子女儿回来了,房子要重新建起来了,我妈的嫁妆也被偷花了,他们还是不愿意放过我啊~~~”
“我妈都死了,他们还往我妈头上按卖女儿的违法犯罪的名头啊~~~”
“我的个青天大老爷啊!我要怎么活啊~~~”
“天苍苍的我个亲娘唉~~~我的个命儿苦唉~~~”
“地茫茫我的个亲娘唉~~~你快来把我看唉~~~”
“我那狠心的前爷婆唉想要我的命唉~~~我不想让大队为难唉我只能在这儿哭唉~~~”
······
容笑笑抱着犟驴的脑袋,就开始在这儿声音不大不小的哭嚎起来。
刚开始没这个操作,一来是在歇脚喘匀气,骑着犟驴狂奔,灌了点风,还是需要歇一歇的;二来是,容笑笑虽然情感格外的充沛,情绪转换也格外的丝滑,可她从来都没有自已试过哭丧调,只在上辈子的时候,听进院之前是专门干哭丧的吴破病情上头的时候哭过,所以她需要组织一下语言。
现在,歇脚歇够了,语言组织好了,可不就可以开唱了。
唱这个自然和之前在谷城部队门口喊冤不同。
喊冤那需要的是音量,要足够的大,才能让所有的人都听见。
这个呢,需要的是音量,要足够的婉转悠长,才能在人群之中准确的抓住爱看热闹的那群人的眼球。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进去报警,而是搞这一出?
依旧是以前的病友们给没有什么社会经验的她的经验教训。
虽说有一纸断亲书,虽说很多人都认同她手头捏着的这份断亲书,但总有那么一些人是不认的,是觉得血脉至亲啊,家务事啊,最终将所有的事情都安上一个“家务事”的名头,最后顺理成章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四楼住的小雅姐不就是这样吗?家暴、嫌弃生的是女儿逼着生儿子,最后活生生的将人给逼疯了,送到精神病院来后,还感叹一句是小雅姐命不好。
虽不了解 这儿是不是也会这样,但谷城那边的经验告诉她,知道的人多了必须处理是真的,社会舆论是很重要的。
她可不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所以就只能让派出所热闹热闹了。
曾经听过吴婆的个人哭丧发布会,听了整整一下午,所以这会儿,容笑笑的词儿是非常的多的。
一句一句接一句,词儿都不带重复的。
刚开始的时候,只有外头的人听得见,并围上来仔细听。
可是伴随着容笑笑越哭越唱越丝滑,婉转的调子也逐渐的开始伴随着节奏升高,里头也能听见了。
老公安刚刚批评教训了一群串街打架的混混,刚出来倒了一杯茶,正打算喝一口,就听见耳边响起了说不出来是什么调子的呜呜咽咽的声音。
他还以为是他批评教育人的时候用力过猛,说的自已脑瓜子嗡嗡的响,所以现在耳鸣了。
可当他用手指头使劲儿的掏了掏耳朵才发现,根本就不是自已耳鸣,而是真的有呜呜咽咽的声音。
“谁哼调子呢?”老公安没有想过有人会在派出所的门口嚎,只以为是办公室里头有人在唱歌,觉得这唱歌的声音实在是有些难听,皱了皱眉道:“别在这儿哼哼了,这什么调子,听着怪难听的。”
平时若是这么说一声,乱哼哼的人肯定是会住了嘴,然后出来打个哈哈,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
可这回,老公安说完许久了,也没有谁出来打个哈哈说个话,反而是整个办公室里头都安静了下来,原本只是隐隐约约能听见的声音,这下子是愈发的明显了。
“哎呦我滴个娘唉~你死的惨唉~无良无心的容家人唉~他们都不做人唉~”
“哎呦我滴个娘唉~你咋不带我一起走唉~徒留我一人唉~受苦又受难唉~”
“青天大老爷唉~你倒是睁睁眼唉~小女子我唉~我不成了唉~~~”
愈发明显的声音也愈发的清晰,清晰到每个人都能够听清楚里面的每一个字。
距离门比较近的小文停下手里正在写的报告,竖起耳朵仔细的听了听,咂吧了一下嘴,看向了老公安:
“师父,我听着,好像是咱们所外头有人哭丧呢!”
说完之后,他又仔细的听了听,并琢磨了一下:
“调子还挺新,就是这词儿有点子奇怪。”
他能够听清,办公室里的其他人自然也能。
大家都没有说话,并不是因为小文说得好,只是单单纯纯的觉得奇怪又无语。
好端端的,谁家的人,跑到派出所门口来哭丧来了啊!
再说了,这年头,死了人丧事能办,但连哭带唱的哭丧一定程度上是不允许的,这是哪家的人这么大的胆子都哭到派出所门口来了!
“谁在派出所门口哭丧啊!”老公安将手里的茶缸子往桌子上一放,将办公室里其他人的心声给说了出来。
说完之后,他也没有招呼办公室里的其他人,一马当先的出去看看是个什么情况了。
“师父!等等我!我也去看看!”
瞧着老公安出去了,小文将手里写的报告结了尾,匆匆跟上了。
其他人,手里没活儿的跟上去看看用不用帮忙,手头有活儿的离不开,只能干着自已的活儿 ,等着出去的同事回来之后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
这个时候,容笑笑已经在外面现编句子的哭动情了,感情投入的太深,自已也落下了泪来。
而那些围观的,泪窝子浅的,瞧着容笑笑抱着驴头又唱又哭,连那驴都表情哀伤的样子,也不由自主的跟着落泪。
老公安出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似乎再多个火盆,多把纸钱,就能给谁原地出殡似的。
眉头狠狠地调了两下,老公安莫名觉得嗓子发干——他的第六感告诉他,这是比打群架的混混们更难缠的事情。
低头看向坐在台阶上头发很有特色的抱驴头少女,老公安只能走下台阶,蹲在了唱的正动情的容笑笑面前:
“小姑娘 ,你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家里谁去世了?怎么坐在这儿哭?”
面对的是一个小姑娘,无论是为啥坐在派出所门口哭丧,这哭的惨兮兮的,还抱着个驴头,老公安都不忍心太过的严肃,只能努力的让自已看上去和善些。
容笑笑听见身后的派出所里头走出来人了,但她听身后的脚步停顿了好一会儿 ,甚至是走到了她面前,也停顿了好一会儿都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她还以为是这人喜欢听呢。
正换了一副新调子,配合着一套新词,唱的十分愉快呢,老公安的脸伴随着他的声音,一起用一种刻意的温柔出现在容笑笑的眼前。
容笑笑只觉得,眼前这张刻意温柔的脸,看上去还是挺吓人的 。
唱了一半的歌就这样卡在了喉咙里,容笑笑红着眼睛看向蹲在面前的老公安,挼了一把犟驴的脑袋,咽了一口唾沫,但却没有说话,只是这样双眼红彤彤的看着老公安。
容笑笑这样看人,其实还是挺乖巧的。
但是 ,老公安不知道为什么,瞧着容笑笑那张看上去格外乖巧的脸,心里却丝毫不觉得她乖巧,反而是打心底里升起了一股——我要是再不说道点子上,眼前这个她就会继续唱的感觉。
“你是心里面有什么苦吗?”想了一会儿,老公安总算是想出了一个比较稳妥的问话:“你要是心里面有什么苦,看,这是派出所,你完全可以和我们说出来啊!”
跟出来的小文他们一出来,便听见了老公安说的这几句话。
他们虽然不知道前因后果,但他们会接话啊!
“是啊!”小文马上就接上了老公安的话 :“这儿是派出所,就是解决问题的,你有什么事儿的话,完全可以和我们说啊!”
小文的声音,容笑笑听着略微有些耳熟。
刚好,她也不打算再沉默不语一会儿了,顺着小文的声音传过来的方向,容笑笑转过了脑袋。
“青天大老爷!你们说的是真的吗?”
转过头之后 ,容笑笑瞧着小文的样子,的确是非常的眼熟。
但这也仅限于眼熟,多的别的是没有的。
眼熟不妨碍容笑笑表演,她张口就是“青天大老爷”,让问话的和围观的有些反应不过来。
毕竟,按照容笑笑这个年纪,一般是不会张嘴就是青天大老爷的。
可偏偏 ,容笑笑就是这样。
容笑笑瞧着小文眼熟,但懒得回忆这么一个眼熟的人 究竟是哪个。但小文不一样啊!小文虽有些叫不上她的名字,可确实是能够认出她的!
“你是,你是那个被抓的革委会主任家借住的侄女儿!”小文略有些激动:“那你岂不是就是那个到部队去为母伸冤的姑娘!红星生产大队的那个!”
小文这么一喊,容笑笑总算是从记忆的犄角旮旯里头将他给翻出来了。
好家伙!这不是容满花家大丢失那天,派出所问话的时候,专门询问她的那个嘛!
缘分呐!
看来,谷城部队那边来人查,张三军、容满花被抓,这位都有所参与啊!
真的是缘分呐!
容笑笑眼睛“噌”的亮了,手从驴头上面松开,一把抓住了小文的裤腿:
是我!是我啊!我那部队和法庭都判了断亲的前爷婆要将我卖了,还把罪名往我死了的妈身上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