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早已对局势恍然大悟隐匿于山川大荒之间的方陌,闻听司徒玄殒身消息后不胜唏嘘。
他猜测的果然不错,远离世事人烟,想着就此苟活一生的方陌,纵情山川草木之间数年后,大宸皇室以及他们背后的势力“九巫”,开启了举倾国之力对天下术士的追杀和屠戮。覆巢之下无完卵,纵是方陌百般狡黠四处躲藏,也没能逃过这场浩劫。
现代人常说,时代的尘埃落到每个人身上都是一座大山,历史的规则从未革新。在那个时代,面对大宸皇族和“九巫”的杀伐,无论是天纵奇才的天才术士司徒玄和方陌,亦或是乡间地头占卜看相的“神棍”,都不过是滚滚巨轮碾过的一粒尘埃,寥落得无声无息——
那一天,方陌携满身火焰焦臭,跌跌撞撞地在青纱帐中穿梭。早已烧焦破败的身体各处传来蚀骨剜心般的疼痛,他身上的邪火,水浇不灭,土掩不熄,势必要将他燃烧殆尽方则罢休。
奄奄一息的方陌,拖着血肉模糊的囫囵身体蹒跚前行,脚下无根,眼中无望,脚下突然被绊了一跤,便重重摔倒在葱葱荒野。
绿草青青,四周旺盛的勃勃生机之中,掩藏着生命殆尽的方陌,天地辽阔,包容万物或生或死,生命何其脆弱,却又何其坚韧.....
愤怒、不甘、痛苦、留恋......百感交集的方陌匍匐在大地之上,感受着身体各处传来的疼痛,又借着这疼痛感受着山间的清风,身下的泥土,感受着自已的生命逐渐流逝抽离,渐行渐远......
猛然,他感觉自已的右脚似乎不再那般疼痛,能够清晰的感受到了脚下硌着什么东西。他尝试挪动了一下,腿上更大的一部分痛感消失了,他又向反方向挪动,脚上又恢复了同全身其他部位一样的灼烧撕裂感......
方陌模糊沁血的双眼中闪过一丝天光——天不亡我——
他费尽力气从地上爬起,艰难地将身体挪到了原来脚边的位置,在模糊的视野中,仔细分辨着他那根“救命稻草”——
竟然是个青年。
方陌血肉模糊的手指,着青年的脉门,发现他虽然身体尚温,却早已没了脉搏,同时,他也发现自已的手指在搭上这青年身体的那一刻,也是疼痛尽销。
彼时的方陌仿佛即将溺毙的人突然抓到了漂浮的筏子,他拼尽最后一丝气力凝聚元神,将之从自已原本破败不堪的肉身中抽离,倏地附身在那个青年的身体中。元神甫地安居在新肉身的那一刻,方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熨帖。
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抚摸着“自已”的脸,伸长了四肢左看右看,感受着新的身体上传来的各种感受,风是凉的,不再夹杂着疼痛;泥土中夹杂着血腥和焦臭,正是来自于身侧那具自已原本的肉身......
方陌笑了,由低低的几不可闻,到回声跌宕荒野,直至泪水噙满了眼角。当然,此刻的泪水只为庆幸他方陌自已死而复生,而非哀悼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彼时的他并没有十分感激这副救他一命的身体原本的主人——
他也未见得多感激黄天后土,老天开眼赐他新生。他只觉得如果老天真的开眼,就不该让他经历此前种种,他向来不屑于命运这种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的“规训”模式。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但他方陌不是刍狗,他之所以能临危生还,皆是因为他天命所归,本该如此。
彼时的方陌,自然无从知晓,造化弄人,老天赐了一具身体给他,让他得以重生,却同时让他画地为牢,终生囚于此身,换了这具身体所付出的代价,乃是要他一颗真心——
“时空交错中,本不该有交流的两灵魂,却因一具身体中残留下来的记忆碎片,而羁绊无休,多么荒诞离奇。”
方陌苦笑着,像是嘲笑彼时自已的狂妄,又像是感激这离奇曲折的“缘分”,因着“它”的来临,才让恃才疏狂,游戏人间的自已有了别样的感受和体验。
在声势浩大的剿杀之下,大宸一朝的术士,除了他方陌,尽数覆灭,身死魂销——当然,彼时的方陌自然无从知晓,除了他,还有司徒玄从那场屠戮之中,以别样的方式“生还”——
然而不知是杀孽深重遭遇天罚,亦或是百般绸缪与天命兵戈相向,却终是无力回天......总之,整个王朝亦是未能幸免,大宸一朝二世而亡,终究没能撑过百年。
大宸灭亡后,世俗权力重新登顶,凌驾于神权巫术之上。方陌想着,如此也好,想当年术法巫觋凌驾于皇权之上时,身为术法大家的术士们道死殒命,这术士身份竟未沾到时代的半分红利,不要也罢。倒不如在这太平盛世安然逍遥,做个游戏人间知足常乐的乡间莽夫。
岂不知,世事无常,历史的长河中,最多的就是“不尽人意”,方陌的灵魂与这副新身体融合得正是水融之时,他突然发觉两件非比寻常的要紧事儿,他那个“乡村莽夫”的梦想也随之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