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卑斯山的雪粒子扑在护目镜上,江浸月隔着防寒手套剑柄鎏金纹路。他们今天转场来拍楚明凰策马雪原以及与暴君双人剑舞的戏份。
“江老师,护膝要绑到腓骨中段。”傅凛蹲下来调整她雪地靴的绑带,战术手套勾住金丝腰封的流苏。三天前空运来的南朝古甲透着寒光,将他眉宇衬得愈发凌厉。
江浸月看着雪镜倒影里重叠的身影,忽然想起昨夜他修改分镜时的模样——傅凛握着朱砂笔在暴君自刎的戏码旁批注【同归】,笔锋险些戳破千年蝉翼纸。
“动作指导说这场戏要吊到冰裂缝上方。”她抬脚轻踢他腰间玉珏,“傅老师确定不用替身?”
傅凛突然将人拽进防风帐篷,玄色大氅裹住两人。他指尖点着三维地形图上的红圈,“当年楚明凰就是在这里……”脸颊蹭过她耳垂,“把定情玉珏扔进深渊。”
江浸月抚过颈间翡翠璎珞,内壁阴刻的“烬”字正贴着她心口。自从拍戏以来,傅凛总爱用戏中人的口吻说些似是而非的情话。
“A!”
暴风雪模拟器卷起人造雪雾,江浸月按剧本踉跄扑向镜头。金丝腰封的流苏扫过测光板,在她第三次滑倒时,傅凛突然扯开安全绳,“不对劲。”
他掌心贴着她后腰的定位器,战术手套的恒温系统透过戏服传递灼烫,“雪层有裂响。”
话音未落,远山传来闷雷般的轰鸣。剧组聘用的瑞士向导突然用德语尖叫,监测仪的红光将众人脸色割裂成碎片。
雪场也突然响起刺耳警报。
江浸月还未反应,整个人己被傅凛扑进装备箱。防寒服拉链擦过下颌的瞬间,她看见监控屏上的雪浪如银龙倾泻。
“抱紧我!”傅凛用登山绳将两人捆成连理枝,玄铁剑穗缠在她腕间晃出血色残影。雪雾吞没最后一缕天光时,江浸月感觉他胸腔震动,“别怕,我在。”
黑暗如南朝墓葬的青铜棺椁,血腥味混着傅凛的雪松香漫进唇齿。
“呼吸放慢。”他将她头按进胸口,江浸月听见他战术背心里的定位器发出濒死哀鸣,就像他逐渐微弱的心跳。
江浸月试图活动手指,却触到他后背狰狞的伤口——方才坠落时,傅凛用身体撞开了凸起的冰棱。
“逞英雄……”她声音发颤,摸到防寒服内袋的急救包,“伤在哪?”
“心口。”傅凛突然咬住她耳垂,犬齿碾磨的力道让尾椎窜起战栗,“又救了江老师一次,这次,江老师打算怎么还这笔救命债?”戏谑的语气掩不住喘息里的痛楚。
都这个时候了,他竟还有心思开玩笑?
江浸月张嘴要骂,雪雾却呛入喉管。傅凛的唇突然压下来,将最后一点氧气渡进她肺叶。战术手套擦过她冻僵的脸颊,在绝对黑暗中描摹出楚明凰为暴君落泪的弧度。
江浸月摸到他肋骨处的温热,黏腻触感在指尖蔓延。她忽然想起楚明凰为暴君剜心的那场戏,监视器里自己颤抖的剑锋也是这样沾满朱砂。
“你疯了?!”她扯开他防寒服拉链,应急灯冷光里,坚实的腰腹正被新鲜血色覆盖。
傅凜却攥住她手腕按在左胸,掌下跳动灼烫如熔岩。
应急灯忽然闪烁,傅凛从贴身口袋摸出碎成两半的南朝玉珏。此刻,那断面竟用金缮修补成合欢枝形状。
“楚明凰不知道…”他忽然用戏中人的哀切语气,“暴君在冰崖下找了三日三夜。”金缮纹路在冷光里流淌,“就像你不知道….”
雪洞突然剧烈震颤,冰晶扑簌落在交叠的衣襟。傅凛用最后体温将她裹进怀中,玄色大氅遮住所有天光,“月月,其实我…”
“别说丧气话!”江浸月突然咬破舌尖,血腥味渡进他唇齿,“导演说过….唔!”
未尽的话语被傅凛反客为主的吻碾碎。不同于戏中暴君的掠夺,这个吻裹着将死之人的虔诚,像南朝佛窟里被香火熏了千年的壁画突然还魂。
雪镜在纠缠中跌落,江浸月看见应急灯蓝光里飞舞的冰尘。傅凛睫毛凝着霜,瞳孔却烧着焚城之火,将她二十五年筑起的心防熔成春水。
“当年在高速路…”他的喘息像破损的风箱,“你昏睡中喊74次顾西洲时…”指尖突然发狠按进她腰窝。“我早该这么堵你的嘴。”
江浸月猛然战栗。这个疯子竟然还数了……
记忆随着缺氧纷至沓来。
江浸月想起两年前雨夜,傅凛的佛珠串如何缠住她脚踝,想起青铜棺椁里他后背抵着铭文的温度,想起今晨他偷偷往她保温杯塞参片时颤动的睫毛。
雪层挤压的吱嘎声突然逼近,傅凛猛地翻身将她罩在身下。江浸月听见他肩胛骨撞上冰层的闷响,像楚明凰的玉簪刺进暴君心口那声“噗嗤”。
“傅凛!”她第一次在戏外失声尖叫,战术匕首从袖口滑落,“你疯了吗!”
“嘘——”带血的手掌捂住她的唇,“雪妖会听见。”他还有心情用当地传说吓唬她,“我的公主…”剧痛让他的玩笑断在喘息里,“可不能死在这。”
江浸月摸到他后背的,血腥味浓得盖过雪松香。定位器彻底沉寂的瞬间,她忽然扯开他的战术背心,用嘴含住他锁骨处的“烬”字纹身。
“月月…”傅凛的声音像从很远处飘来,“如果我能活着,你能不能…”
雪层突然塌陷,月光如利剑劈开黑暗。江浸月在雪雾中看见他惨白的脸,战损妆混着真血在唇角凝成朱砂。这个总是游刃有余的男人,此刻破碎得像她十八岁摔碎的翡翠镇纸。
“我要你活着。”她突然用匕首划破手腕,温热血珠抹在他皲裂的唇间,“听到没有?我要你活着出去,把刚才的话说完。”
傅凛的瞳孔微微放大,匕首突然被他夺去。江浸月还没反应,腕间剧痛己被他含进温热口腔——他竟用最原始的方式为她止血。
“你才是…”他的喘息喷在伤口,“不要随便…学暴君…”
远山传来首升机轰鸣,探照灯将雪夜割成蓝白碎片。江浸月在强光中看清傅凛后背的伤——冰锥贯穿肩胛,在玄色滑雪服上晕出诡异的墨莲。
“找到了!”苏软的尖叫刺破风雪。江浸月抬头看见少女挥舞着香槟色围巾,陆昭的紫白色身影正用身体压住救援绳。
傅凛却在这时彻底脱力,染血的下颌抵住她肩窝,“江老师…”气音呵红她耳尖。“太好了,你有救了…”
江浸月突然捧住他的脸,雪粒扑在相贴的唇间,被她用体温融化。这个吻没有戏里的算计,没有平日的戏谑,只有雪崩后幸存者交换心跳的颤栗。
担架上的傅凛被抬走时,江浸月攥着他半融的战术手套。苏软哭着给她披上保温毯,却见她盯着雪地上的血画出“同衾”二字。
急救灯划破雪幕时,江浸月摸到心口的狂跳——
原来剜心之痛不在戏里,而在看见他血色尽失的瞬间。
她终于读懂楚明凰在宗庙刻下的“烬”字——不是恨,是焚尽骄傲的痴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