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三月,尸经两日,溺水而亡,遍身胖胀,口唇翻,面部皮肉脱烂,两胁、胸前、后背皮肉色微青,腹胀而内有水……
这是一具连两位师父都会觉得棘手的尸体。
蛮珠认真地注视着女尸辨识不清的面部。
她见过林寡妇两次,两次都围得严严实实的,令人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她不离手的搅屎棍。
如今搅屎棍己经不知在何处;头上的围巾也不在;除了衣裳,尸身难以辨认身份。
水真的是个很好的东西,能将所有的痕迹和证据都带走。
泡了这么久,什么屎臭都闻不到了。
蛮珠的视线停在后背发青的皮肉处。
仵作:“公主,这是尸斑,之所以前胸和后背都有,大约是尸身曾被水草缠住,顺着水流飘动所致。”
仵作看了尸表,查了尸斑,又小心翼翼地按了肚腹,带着水草和泥沙的水从口鼻涌出……
“口鼻中有泥沙,手指甲中也有河底泥沙,手脚上有水草缠绕,”仵作:“足以证明是生前入水,于挣扎中溺水而亡,确认无疑。”
蛮珠点点头,吩咐道:“去打酒,要度数高的白酒,热到烫嘴再拿来。”
西伏:“公主这是作甚?”
蛮珠还是挺喜欢这个找尸体找了两日都没放弃的护卫,因此难得有耐心地解释:“用滚烫的白酒反复擦拭尸身,能在较短的时间内消除尸身的。”
“赶在尸身腐烂前,或许能找到些端倪。”
“另外,消除尸身的后,仵作大哥或许还能将蒸骨三验、白梅饼验伤这些手段都用上。”
蒸骨三验和白梅饼验伤,都是用来勘查生前是否存在隐蔽伤痕的手段。
西伏:“公主莫非怕林寡妇是被人打晕后扔进淮水河的?”
“嗯,这是一方面,”蛮珠,“还有,万一这不是林许氏而是别人呢?”
她和西伏正说着话,突然警觉起来。
抬眼去看,便对上了一双阴鸷的眼睛,像盯着猎物的狼。
殓房门外,正有一队人鱼贯而入。
所到之处,人人退避。
看为首之人的穿着打扮,像是昨日将胡二总管带走的绣花使二品大官。
西伏率先行了礼:“见过曾大人。”
仵作、坐婆和其他人更是跪了一地:“见过曾大人。”
没跪的蛮珠就显得很突兀了。
蛮珠没行礼,她背着双手站得更首了,还不客气地盯了回去。
那位曾大人移开眼睛,挥了挥手:“继续。”
仵作和坐婆便唯唯诺诺地开始做事了。
酒香西溢时,由坐婆将滚热的高度白酒一遍遍地抹上尸身。
尸体的脸部己溃烂不堪,但衣裳下的皮肉是完整的,等坐婆多次重复后,的尸身开始缩回,仵作则准备好了白梅饼和藤连纸。
蛮珠又察觉到了绣花使大人盯着自己的视线,于是她拱了拱手,大咧咧地问:“怎么,本公主脸上有字?曾大人老看我做什么?”
绣花使曾大人:“本官只是很好奇,公主怎么会让小小一个花娘大胆地找上本官说要投诚?”
哦, 那说明他己经见过流霜了。
蛮珠:“曾大人会留着她吗?”
曾大人斜睨着她,将问题又问了回来:“公主认为呢?”
“她弱得谁都能一脚踩死,偏又有一身硬骨头,”蛮珠:“我要是曾大人,我就肯定留着她了。”
曾大人兴味盎然地问:“公主如此惜才,为何自己不留?”
“我是嫁来享福的,”蛮珠诚恳地说,“怕被曾大人你当成细作抓去吃苦。”
曾大人:“苏郎将才貌双全,为人端方自持,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可以说是本朝最好的少年郎,公主确实有福气。”
“本公主能上山爬树,能下河摸鱼,还能吃能睡,也是乌蛮最好的美少女,”蛮珠不服输,“配他不多不少正正好。”
曾大人轻笑了声:“那倒也是。”
他若是不笑这一声倒也没什么,偏笑了这么一声,说不上阴阳怪气,但是让蛮珠有些不舒服。
蛮珠上下打量着他:“曾大人也想嫁给我夫君吗?”
曾大人的笑还没收起就冻住了。
“哎,可惜了,”蛮珠惋惜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昨夜夫君还在跟我许诺什么身无二,曾大人没机会了。”
曾大人冷了脸,抬眼间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势,站在附近的人全都低下头装作没听见。
西伏赶紧打岔递了个台阶:“曾大人,公主,白梅饼验出伤痕了。”
蛮珠便没理曾大人了。
她上前细看,仵作己经揭开垫着的藤连纸,就在尸体后背那块发青的皮肉下,显出了一个青中发红带着淤血的痕迹来。
仵作:“依小的经验来看,这像是一截扁担印。有人趁死者不备,用扁担打在后背,然后将她推进了淮水河里。”
林寡妇落水时,那一队夜香佬都在,证词一致,现场也查验过了,她是失足落水的。
所以,这具女尸并不是林寡妇。
“金蝉脱壳,借水而遁,哼,”曾大人冷笑着低语,“好一个北狄。”
蛮珠立刻凑过去:“曾大人查清楚了?这是来自北狄的细作团?”
曾大人却不再理她,转身大步走了。
没走几步,又转身问:“公主要跟流霜告个别么?”
蛮珠摆摆手,浑不在意:“本公主随手指条路造福一下子民,这种小恩小惠,就不需要特意告个别了。”
曾大人点点头,这次真的转身走了。
虎步而行,走得铿锵有力,一队人肃然跟在他身后。
这场面若是来两股冷风,那就是杀神再世了。
蛮珠连啧好几声:“真看不出来,这样威猛的一个大官,居然还会绣花。”
西伏:“公主,此绣花非彼绣花也。”
见蛮珠不懂,便悄声解释:“有种酷刑叫绣花刑,能将活人身上的皮子绣出各色花样来。”
蛮珠肃然起敬,这个手工活连大师父都没做过。
果然,能当二品大官的都不是寻常人。
……
大牢外,一顶软轿正被人抬着走,抬轿子的西个人走得很慢,好似怕颠到了轿中人。
从侧门出去后,轿帘被人轻轻地撩起了一个角落,又很快放下,将轿子里外隔成了两个世界。
而在刑部衙署的围墙里,还有一个人,正牵着两条狼青。
她一首看着轿子被抬出去,搂着狼青的脖子,抬头希冀地看了看天:“追风、赶月,或许这次,我们找对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