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祥宫内,深宫宅男万历正躺在木塌上听戏。
他身体肥胖,咧嘴就是一口烂牙,右腿蜷缩着,右手手上有一杆翡翠烟枪,偶尔嘬两口,眼神迷离飘飘欲仙。
朱翊钧晚年不像个皇帝,反倒像个只顾着享乐,一心捞钱,拼命压榨自家佃户的大地主。
他在启祥宫中他养了一支三百人规模的昆曲班,每日唱戏,好不乐哉。
太监卢受、李恩负责全国矿税事务,收到的税银一分都流不进国库,全都进了他的内帑,供他日常开销。
天天抽着大烟,看着戏曲,呈上来的奏折是一张都不想看,脑子彻底失去了思考能力。
便在万历悠哉悠哉的时候,司礼监掌印太监李恩,司礼监秉笔太监兼提督东厂卢受二人慌慌张张地进来,跪下道:“陛.......陛下。”
“嗯?”
万历皱起眉头,挥挥手示意戏班停下,然后才问道:“怎么了?”
“出......出事了,骆思恭回报,刚才从天而降的大鸟里下来的先帝,隆庆皇帝陛下,还有一位据说是太祖爷。”
卢受磕磕巴巴地回答。
“啊?”
万历先是愣了愣,随后略微有点不悦道:“卢伴伴,你在跟朕胡说八道些什么,父皇都驾崩四十多年了。”
卢受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陛......陛下,这是真事,现在他们已经在乾清宫等陛下了,说是让陛下即刻过去。”
“胡闹!咳咳咳.......”
万历放下手中的翡翠烟枪,因为动怒而咳嗽几声,捂着胸口呵斥道:“就算真来人了也是冒充先帝,让骆思恭把人抓起来,还用朕说吗?”
“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先帝复生的消息已经传遍皇宫,工部尚书周嘉谟已经确定是先帝,其余满朝大臣都已经承认了先帝的身份。”
“什么?”
万历大惊失色,原本混乱的思维逐渐清晰起来,脑子里在想,这莫非是文官集团的阴谋?
他们这是要找个人来取代他呀。
但转念一想也不对,就算是文官集团的阴谋也不太可能找个人来冒充先帝。
这太离谱了。
不谈会不会成功的问题,单说让人信服就是个最大的麻烦。
人死复生这种事本就玄学,除非满朝文武加上皇宫所有侍卫、宫女、太监众口一词,不然传出去谁相信啊?
搞这种阴谋还不如下毒把他害死,拥护太子登基呢。
想到这里,万历一时狐疑。
如果是早年的他,恐怕还真会这么想,然后让京营的人立马进宫护驾。
但晚年的万历经过多年磨砺,其实也有了点政治头脑,因此在看待问题的时候,已经没有当初那么肤浅。
考虑到文官集团应该没那么蠢到找人来冒充太祖和先帝的地步,万历一时犹豫不决。
就在这个时候,骆思恭进来了,单膝下跪道:“陛下。”
“到底怎么回事?”
万历皱眉。
骆思恭就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下,然后道:“陛下,臣觉得那是真的先帝,与先帝画像一模一样,周嘉谟也确定了是本人,况且.......”
“况且什么?”
“况且他们拥有很厉害的武器,不提那可以飞行的仙器,单说手中的火枪,怕是来多少人就死多少人,臣怀疑先帝已经成仙了。”
“成仙了?”
万历愣住了。
这不对吧。
他爹可不怎么修仙呀。
要成仙也是他爷爷嘉靖才对。
怎么是他爹啊?
“这......”
万历犹豫许久,最终看向两个太监道:“要不,去看看?”
“去看看吧。”
骆思恭说道:“先帝似乎正雷霆震怒呢。”
万历便艰难地从木塌上爬起来,随后卢受李恩过来搀扶着。
他一瘸一拐地出了宫殿,外面停了一架马车。
根据后世出土的万历骸骨,他晚年疾病缠身,不仅牙齿都烂了,右腿也蜷缩着。
保守估计,他至少有胃病、腿疾、糖尿病、心脑血管疾病、牙周炎、氟牙症等大大小小十多种病在身上。
就这副身体,能活58岁都算不错了。
很快万历登上马车,马车徐徐拉着他穿过启祥宫广场,启祥宫大门,往乾清宫的方向而去。
过了两刻钟,也就是半个小时左右,马车总算是停在了乾清宫外广场上。
万历下了车,看着远处停着的蓝鲸10有些发懵,但随后就在太监的搀扶下,又一瘸一拐地进入了乾清宫内。
一进门,他就看到了十位高级大员正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大殿中央,他爹朱载坖就这么坐在那里,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而在上方龙椅位置,则坐着个六十岁面容威严的老者,正平静地倚靠在龙椅上闭目养神。
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万历看着朱载坖,不自觉流出眼泪,跨过门槛,一瘸一拐地进来跪在他面前喊了一句:“爹!”
朱载坖死的时候万历十岁,十岁的孩子自然不可能没有任何记忆。
眼前的朱载坖简直与自己记忆当中父亲的模样没有任何区别,以至于万历触景生情,情不自禁地再也没有怀疑过假冒的事情。
“你........”
朱载坖其实已经想把手举起来,狠狠地扇万历一个耳光。
但看到万历哭得那么伤害,再看看他一瘸一拐,满脸肥肉痛苦绝望的模样,竟然有些不忍心打下去。
“打!”
老朱陡然睁开眼,沉声说道。
“啪!”
朱载坖再不犹豫,一耳光抽了下去。
当然。
以万历现在的身体状况,如果打重了搞不好得当场去世。
因此朱载坖还是收了力道,最多就是有点疼。
万历挨了这一巴掌,有些愣愣地看着朱载坖,似乎想问他父亲,为什么打他。
“混账东西。”
朱载坖一脚踹过去,虽然没有用力,但还是把万历踹倒在地上。
万历只觉得委屈,挣扎着想站起来。
朱载坖上前一把把他摁住,在他耳边低声道:“太祖很生气,吾儿你忍一忍。”
接着一顿拳打脚踢。
“我怎么会生了你这样的蠢货。”
“朕把江山交给你的时候,多少贤臣良将。”
“短短数十年间,你不理朝政,以至于天下大乱,大明就要亡国了你知道吗?”
朱载坖一边揍,一边骂。
周围文臣武将宦官一时胆寒,谁也不敢上去劝。
万历则抱头挨打。
但老朱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这父子俩在演戏。
真打假打还是瞧得出来。
不过看万历现在这病恹恹的模样,真要暴揍的话,搞不好会被打死。
因而老朱也没有点破,只是让朱载坖这么假打了一会儿,才又沉声说道:“住手吧。”
“呼呼呼呼呼。”
朱载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又坐回椅子上。
万历则龇牙咧嘴。
虽然是假打,可也用了力道,拍在脸上,踹在身上,疼肯定还是会疼。
因而现在万历虽然不至于鼻青脸肿,但也是腰酸背痛。
“知道为什么把你爹带过来打你吗?”
老朱等万历平复了一下心情,才开口问道。
万历扭过头看向朱载坖,朱载坖呵斥道:“还不见过太祖?”
“孙儿见过太祖。”
看到他爹都这么说,万历只好爬起来跪着磕头。
“回答朕的问题。”
“孙儿不知。”
“不知?”
老朱大怒道:“你告诉朕你不知?”
万历陷入沉默。
老朱从龙椅上站起来,指着他呵斥道:“近三十年不理朝政,文武官员定额缺半,数千进士在京等着候补,各地近乎毫无治理,以至于天下大乱,你告诉朕你不知?”
“回太祖,孙儿有疾,无法上朝。”
万历狡辩道。
“混账!”
这次都不用老朱骂了,朱载坖大骂道:“你是瘸了腿又不是断了手,批红都不会了吗?”
万历就又道:“爷爷也多年不理朝政,怎么能说天下大乱都是我做的呢?”
“啪!”
朱载坖又一个耳光扇过去,怒道:“你能跟你爷爷比?你爷爷虽在深宫修道,然刚登基就能掌握大权,杨廷和父子,杨一清、张璁、夏言、严嵩这些人绑一块都斗不过你爷爷。他虽名义上没有召集朝臣上朝,但实际上满朝局势都为他掌握,修道四十年,官员不曾缺额,天下不曾大乱。若非你景王叔早死,朕都不一定能当皇帝,你也配跟你爷爷比吗?”
这一点朱载坖深有体会。
嘉靖一上位就搞大礼议之争,试探文官集团的底线。
接着把三朝元老杨廷和搞走,不断廷杖满朝官员,夏言作为首辅,说杀就杀了,而且名正言顺。
一系列的斗争可以说是严重削弱了内阁的权力,打压文官集团,强化了君权。
所以万寿帝君看似跟万历一样天天宅在深宫修道,可要论起玩弄帝王权术的手段,几千年来也是站在第一批序列的人。
至于万历。
论起权术可能连嘉靖一根脚毛都比不上。
而朱载坖可是亲历者。
从小就在父亲的阴影下战战兢兢。
若非有不少如徐阶、高拱、张居正这样的大臣保护,加上异母弟朱载圳病死,恐怕他都不一定当皇帝。
毕竟你万历搞什么国本之争,要是以嘉靖的权术,这事都不会掀起多大波澜。
万历讷讷不言,片刻后又哭诉道:“父亲,你走后他们都欺负我。张居正待我哪有什么君臣之礼?我不过是去看蹴鞠,他就严加训斥我,还让我写《罪己诏》,让我在太庙罚跪。”
“你难道不该罚吗?”
朱载坖冷声道:“太祖定下立嫡长制,你怎么对待太子的?汝也不过是个庶子,当年朕怎么没废了你立你弟弟?就凭汝岂配居东宫?”
这一连番发问,问得万历有点懵。
他国本之争,其实就是喜欢郑贵妃,想立郑贵妃的儿子福王为太子。
却忘记了他自己也是个庶子。
如果他爹当年硬要废他,立他的弟弟,他哪有现在的皇位?
再设身处地想想,恐怕现在太子的遭遇就是那个时候他的遭遇了吧。
至少他继位毫无波澜,也没有什么阻力,反观他爷爷,他爹,还有他儿子.......
但其实他也就是这么想想。
到了万历这个年纪,性格早就已经固定。
他并没有认为自己有什么错,只是觉得都是文官集团在作祟而已。
想到这里,万历冷声道:“我喜欢梦境有什么错?”
“喜欢女人没错,错的是坏了规矩。”
老朱冷眼看着他,说道:“朕定下的嫡长子继承,那就是朕定下的规矩。你坏了朕的规矩,还有何脸面怪罪反对的官员?”
“老祖宗的规矩也不一定都适用!”
万历昂着脑袋说道:“常洵比之太子要强,孩儿立贤不立长也谈不上什么错。”
朱载坖人都傻了。
自己生了个什么玩意儿?
早知道当初让人把这货当胎盘扔了就好。
顶撞太祖,还这么嘴硬,居然好意思说福王比太子能力强。
就福王那贪婪无度,好色成性,身边全是阿谀奉承之徒,也好意思说能力强?
要是他朱常洵能够利用你万历对他的宠爱,事事操心国家大事,解决一下天下混乱的局面,朱载坖都高看他一眼。
可看看朱常洵生平,简直是辣眼睛。
想到这里,朱载坖大怒,狠狠地上去一脚把万历踹倒,然后气急四下搜寻武器。
实在找不到,居然瞄向了旁边毛骧的军用皮带,上去要解。
父见子未亡,要抽七匹狼。
“混账东西,老子让你嘴硬,让你顶撞太祖。”
朱载坖一边冲向毛骧抢皮带,一边嘴里骂骂咧咧,气得脸色铁青,浑身都在发抖。
“陛下,使不得,使不得呀。”
群臣见朱载坖真的动怒,连忙过来劝阻。
就连毛骧都紧握着皮带不撒手。
没办法。
皮带要是没了裤子就掉了,可不能让朱载坖抢了去。
“真是个混账玩意儿。”
老朱看不下去了,忍不住说道:“此子已经无用,当废黜!方从哲!”
“臣在!”
方从哲连忙拱手。
“拟废黜诏书,以朕和朱载坖的名义行事。”
“额........”
方从哲一时迟疑。
万历虽然荒唐了不假,可他当了几十年皇帝,在群臣心里还是很有分量。
然而老朱冷声道:“朕说的话你没听见吗?耳聋了?朕为大明开国太祖,朕的大明让谁做皇帝就让谁做皇帝,留着这种蠢货作甚?”
“是!”
方从哲不迭应下。
当下也没有犹豫,他立即出去拟诏书。
而这边朱载坖挣开群臣上去又把万历揍了个半死。
没办法。
群臣都是帮六七十岁老头,朱载坖现在可才三十一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他们可拦不住。
隆庆帝这次是真动怒了,把万历打了个鼻青脸肿,烂牙都掉了一颗,满嘴是血。
很快万历就被抬了出去,泰昌帝朱常洛被召了过来,任命为新帝。
老朱只有一天的时间,一切从简,万历几乎是中午被废,下午朱常洛就登基。
整个过程非常快,快到北京城很多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天就变了。
之后朱载坖亲自召集整个京城的其余各部门官员,加上各城门指挥使将领,还有京营主官,直接谈话。
又宣布许多人事任命,交代了泰昌帝很多事情。整个一天时间,他们都连轴转,没有休息。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6点钟,一夜没睡的老朱和朱载坖才登上了返程的飞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