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荣禧堂。
王夫人躺在摇椅上对贾政道:
“老爷,如今瞧着,蓉哥儿是越发出息了。”
“他在圣上跟前如此得脸,连宫里也能说上话。”
“咱们元春在宫中多年,若能得他助力,在娘娘面前提携一把,兴许……”
她眼中闪烁着精明与热切。
仿佛己瞧见元春晋封,贾府更上一层楼的盛景。
贾政闻言,眉头微蹙,忧虑地摇了摇头:
“蓉哥儿此人,行事自有一套,莫测高深。”
“你瞧他如今的做派,连他父亲贾珍都未必能全然管束。”
“我听闻,他如今在宁国府,竟连月例都不支取。”
“一应开销用度,皆是凭他自己在锦衣卫的俸禄与陛下赏赐。”
“这份心性与手段,实在不像我们贾家能出的人物。”
他语气中带着几分对贾蓉自立门户的惊异,以及一丝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王夫人听了,心中盘算。
这贾蓉越是能干,岂非越有利用价值?
正待再说些什么,却见鸳鸯脚步匆匆地从外头进来,屈膝禀道:
“老爷,太太,老太太请二位即刻过去荣庆堂呢。”
“说是蓉大爷从宫里回来了,见过了元春大姑娘,老太太正等着问话呢。”
“哦?他竟能入宫见元春?”
王夫人眉尖一挑,心中暗忖:这贾蓉不过是个锦衣卫指挥佥事,虽说也是正五品的官阶。
怎地就能随意出入宫禁,还能探望身为女史的元春?
这圣眷未免也太过了些。
她面上不显,只略微整理了一下衣衫鬓发。
便与贾政一同往荣庆堂去了。
此刻的荣庆堂内,早己不复往日的沉静,倒有几分热闹。
贾母高坐炕上,身侧是邢夫人等。
贾赦、贾琏、宝玉、黛玉、探春、迎春等也都在。
贾蓉正垂手坐在下首的一张梨花木椅上,神态从容,气度沉稳。
他今日刚从宫中回来。
身上还穿着那身醒目的飞鱼服,腰间悬着绣春刀。
整个人透着一股久经官场历练出的锐气与威严。
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场,己非吴下阿蒙。
尤其是王熙凤,一双丹凤眼不住地在他身上打转,心中暗暗称奇。
这蓉哥儿不过月余不见,怎地气势越发迫人了?
从前虽也觉着他有些手段,却总带着些少年人的青涩与锋芒。
如今这般沉稳内敛,目光扫过之处,竟让人不敢轻易与之对视。
贾母眼圈微红。
显然是方才己听贾蓉说了些宫中情形,细细追问:
“好孩子,快跟祖母说说,你大姐姐在宫里头,吃得可好?
穿得可暖?有没有受什么委屈?”
老太太声音哽咽,舐犊情深,溢于言表。
贾蓉面上适时露出几分孺慕之情,声音沉稳和缓:
“回老太太的话,孙儿今日有幸得见大姐姐。
大姐姐一切安好,淑妃娘娘待她也颇为看重,衣食住行皆是上等。
只是……”
他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
“大姐姐身在宫中,虽无物质之忧,却时常挂念家中亲人,尤其是老太太和老爷太太。
言谈之间,颇有思乡之意。”
这话不偏不倚,既安抚了贾母,又点出了元春的真实心境。
贾母听了,眼泪更是止不住,连连点头:
“我就知道,我的元春是个孝顺孩子。”
贾政在一旁听着,素来严肃的脸上也露出几分动容。
王夫人心中却是一动,贾蓉现在圣眷在身连元春都能见着。
若他真能想法子让元春在宫中更进一步,那可是天大的功劳。
王熙凤斜倚在贾母身侧,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特有的风情与妩媚。
她穿了件大红遍地金的窄褃袄,越发显得身量苗条,体格。
她看着眼前今非昔比的贾蓉。
她红唇微启,语带娇嗔,似笑非笑地说道:
“哎哟,我们的蓉大爷如今可真是了不得了!”
“不仅是圣上眼前的红人,连这深宫内院也能进出自如了。”
“这般天大的面子,便是国公爷在世时,怕也未必能轻易得到呢。”
“可真是给我们贾家上下都添了光彩!”
这话说得既有几分真心赞叹,又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试探与好奇。
仿佛想从贾蓉的反应中,窥探出他如今究竟得了多少圣心。
贾蓉闻言,神色不变,只微微一笑。
她目光坦然地迎上王熙凤的注视,语气谦和却又不失分寸:
“凤嫂子过奖了。”
“侄儿不过是沾了祖上的一些余荫,加上陛下隆恩浩荡,才有幸能入宫探望大姐姐。”
“说到底,还是托了贾家列祖列宗的福。”
他说这话时,目光清亮,不闪不避。
王熙凤被他看得心头莫名一跳。
那双惯会勾魂摄魄的眼眸,竟不自觉地避闪了一下。
脸上也悄然飞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
这种感觉让她有些陌生。
也有些……心慌。
贾母见众人其乐融融,心中甚是欢喜,笑道:
“蓉哥儿今日辛苦了,晚间就在这里用饭吧。”
又想起一事,关切地问道:
“对了,你和秦家那丫头的婚事,日子可曾定下了?”
“那秦家也是诗书传家,姑娘想必也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孩子。”
“你们小两口的事,也该抓紧些了。”
她如今越发看重这个宁国府的玄孙,言语间满是拉拢与亲近之意,随即又对王熙凤道:
“凤丫头,蓉哥儿的婚事,你身为嫂子,可要多帮衬着操持一二。”
“务必办得风风光光的,也让外人看看我们贾家的气派。”
王熙凤连忙应下:
“老太太放心,蓉哥儿的喜事,我自然尽心竭力。”
贾赦坐在一旁,始终冷眼旁观。
见贾母对贾蓉这般另眼相看,心中愈发不是滋味。
他不时打量着这个声名鹊起的侄儿,那双浑浊的老眼里,闪烁着难以掩饰的嫉妒与一丝盘算。
贾政则神色复杂地看着贾蓉,既为贾家能出这样的人物感到欣慰。
又隐隐担忧他锋芒太露,将来恐惹祸端。
正当堂上气氛融洽,众人各怀心思之际。
忽听门外一阵喧哗,紧接着赵姨娘便哭哭啼啼地闯了进来。
她一头扑倒在贾母跟前,也不顾礼数,指天画地地哭诉道:
“老太太啊!您可要为我们环哥儿做主啊!
我们环哥儿在学里,竟被宁国府那起子起高踩低的奴才给欺负了!说他……说他……”
她说到此处,话语一顿。
目光却恶狠狠地剜了王夫人一眼。
显然是将这笔账记在了嫡母头上,意指王夫人平日里苛待了庶子,才让外人也敢轻贱。
贾环跟在赵姨娘身后,低着头。
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却不敢言语。
王熙凤一见这阵仗,柳眉当即竖了起来。
她最是瞧不上赵姨娘这等上不得台面的行径,平日里便没少寻机敲打。
今日当着贾蓉的面,赵姨娘这般撒泼,更是丢了荣国府的脸面。
她不等贾母开口,便“噌”地站起身来,走到赵姨娘面前,双手叉腰,厉声喝道:
“赵姨娘!你这是做什么?”
“老太太跟前,也是你这般哭嚎撒泼的地方?”
“环哥儿受了委屈,自有老爷太太们处置,几时轮到你来这里打滚撒赖了?”
“再者说了,宁府的下人欺负了环哥儿。”
“你便去找宁府的管家理论,跑到老太太这里哭闹,是嫌我们荣国府的脸面还不够丢人吗?”
王熙凤素日管家理事,积威甚重。
这一番话如同连珠炮一般,说得赵姨娘顿时矮了半截。
她本想借机在贾母面前给王夫人上眼药,谁知竟先被王熙凤劈头盖脸一顿抢白。
赵姨娘张了张嘴,想辩解几句,却被王熙凤那双锐利的丹凤眼一瞪,后面的话便生生咽了回去。
她也知道自己今日这般行事实在不占理。
加上王熙凤平日的威势,只得讪讪地住了口。
拉着贾环,灰溜溜地准备退出去。
“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