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夏天,学校提前放假了,大树回到姑姑家。
“姑,”
大树是趁着春枝休息回来的,这会儿,春枝正坐在院里的柿子树下纳鞋底,树上结了不少的柿子,还是青的。树下以前的小方桌己经换成了一张结实的大木桌,是赵耿换得。
春枝看着从东屋里出来的大树,大树进了院里就进东屋放包去了,她笑眯眯的看着阳光下的男孩子,个头高高的,一张国字脸,高高的鼻梁,身体不像刚抽条的时候细细高高,现在看着魁梧了一些,脸上也有肉了,孩子体格结实了,春枝抿嘴一笑。
今天公婆去了二姑家,说是二姑身体不好了,其实,春芝发现了,公爹好像身体也不好,腰身弯的更低了,好像更瘦,她跟婆婆提了好几次了,该让公爹去看看大夫。
“快来,快来,”春枝喊着大树,她又从桌下拉了个墩子出来,
大树坐在了墩子上,面对着姑姑。
“姑,怎么没见我妹?”
春枝低头纳鞋底,抬眼看了眼大树,“你赵奶带着那三个去了二姑奶家,素素一早跟着万家的二妞去捡煤渣了,”
大树的声音都变了,“捡煤渣?我妹?”
大树还不知道,他带着素素他们去捡了一次煤,赵耿他娘好像发现了好处,捡到了便宜,老太婆哪能放掉。但凡休息就会让素素去捡煤,哪有那么多的好事?捡煤,上哪去捡煤?
如今,万家的二妞也没那么多的活干了,于是,素素就成了二妞的陪伴,一大一小的两个丫头就去捡煤渣,二妞年岁大,经常跟她娘出门,要熟悉路,带着素素去那些工厂里捡煤渣。
“姑,素素才八岁。”大树心里沉甸甸的,声音也很沉,心情也很沉。
春枝没吱声,她也不想让素素去,可是一家人怎么办,那两个老人,她不能不看他们脸色。素素不干活就不能去上学,这是赵耿对她说的话,她知道这是婆婆说的话。
她看大树脸色沉下,她的心情也沉下来,可她一脸的为难色,低头纳着鞋底,“树啊!姑也为难,姑不想让素素去的,可是,咱,现在人,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这家,”
她看了一圈,“唉,这家还是你赵爷当家,等你有本事了,姑就好了。”
春枝说着,嗓子又痒起来,她觉得心口很堵,喘不过气来,她使劲的咳嗽了几声,才觉得气顺了过来。
大树一听她姑咳嗽,心里着急起来,赶紧给春枝拍背,“姑,你咋又咳嗽了?你得看看呀!转眼就要秋天了,天冷了,你可咋办?”
“没事,姑知道,姑会注意的,不会犯的。”
春枝眼窝子红了,她不敢看大树,现在这世道,她一个女人家真的没办法。公婆老了,家里就指着她和赵耿。物价飞涨,挣的钱紧紧巴巴的过日子,一点都不敢有事。
她怕侄子担心,笑着对大树说:“也不是素素一个人去捡煤渣,大栓二栓都去,就是你姑丈,检查铁路的时候也会捡煤渣回来,冬天来了能少一项开支,素素就能接着去私塾念书,不然……”
不然怎么样春枝不知道,也没说,大树知道了。
大树知道姑家里难,那么多口人,唉,现在就没有谁家容易的,杨老师说不把那些日本人赶走,普通老百姓就活不下去,就没见天的好日子。
今天他就是要告诉姑,他己经决定不上学了,他要去参加抗联,跟杨老师一起去参加抗日队伍。可他又不能说,这是秘密,也是要脑袋的事。
一家人惨死的场景经常在他梦里出现,时时刻刻敲击着他的内心,爹娘爷奶他们,还有二叔二婶,弟弟们,他们惹着谁了?只是在自己家里,就被人杀了,毫无理由啊!那些场景让他成夜睡不着觉,爹娘爷奶会在梦里喊他,他能听到娘喊他的声音。
她的娘还有二婶,妯娌很团结,他爹和二叔兄弟俩经常一起出去,上山打猎,然后拉着猎物去镇子上售卖,他们老余家在那个屯子里是出了名的好名声,可是,他们一家人没有躲过灾难,这个灾难是日本人带给他们的,他下定决心,一定要报仇。
他很庆幸自己认识了杨老师。
大树端正的坐在春枝的前面,她的姑姑都有白发了,他希望姑姑好好地活着,这样妹妹素素才会有人保护。
“姑,我知道你也难,我懂,就是我,心疼妹妹,那么小,没了爹娘,”
春枝抬起头,把手里的大针在额边的发际间,划了一下,又低头在鞋底子上夯下去,“你呀,别操心你妹妹,素素是我侄女,我怎么着都要把她拉扯大了,嫁人了,倒是你,你可是我们老余家的根,老余家还指着你呢!”
春枝停下手里的活,“今年这么乱的,外面到处都在打仗,说是北平城里打的一塌糊涂的,你们学校没闭校?”
“姑,我就是要给你讲,我们学校也不上课了,杨老师说要带我去南方,说是那面要好点,我要跟他去,就算是不上学了,我也能去开火车,我都学会了,我有一技之长了。”
“南方?跟杨老师一起?”春枝的眼前冒出了一个瘦瘦精精的小伙子来。
大树只能这样骗姑姑了。
“嗯,跟杨老师,杨老师就是在上海上的大学,回来教我们的,他很有学问,还很有见识,我跟着他,你就放心吧!”
“我知道杨老师是个有学问的人,他还帮过你,我们还欠着他的大洋呢!唉,本来我还想着给你攒点钱,还给老师的,可是现在,我都顾不上你。”
春枝说着,心里内疚。
大树嘴角上扬,他姑心里有他,他很高兴。
“姑,你就不用管我了,我现如今都是大人了。”
春枝嘴角一抽,眼睛一瞥,“你就是个子大,岁数又不大。”
“我都虚岁十九了。”
春枝笑出声了,“去你的,再大在姑眼里也还是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