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耿娘觉得自己很聪明,刚才就跟儿子说了他爹说的只管两年的话,本来现在钱就不当数,满洲国的币、日本人的币,哪一个都不比她藏得大洋值钱。
赵耿娘在黑暗中扭头盯着那道锁着的门,一家人的口粮在那里,还有她藏得钱罐子也在那。只是,嘿嘿,她心里暗笑,没人能知道那道夹层,以前她也不知道,老头藏的,老头临死之前才给她说了。
有种甜蜜涌入她的心田,这是死去的赵有才留给她的,一辈子看不上自己的老头子心里是惦记她的……
想通了事的赵耿娘后半夜睡得很踏实,她己经决定,明天她就去跟儿媳妇主动说好话,跟儿媳妇解释自己错了,自己只是着急了,害怕儿子不要她。老头子死前就提醒她了,让她不要失了身份,别急躁。那个素素她也是看着长大的,在她眼皮子底下也吃了西五年的饭了。她还要偷着塞给儿子几个大洋,不能因小失大,失了儿子的心。
渐渐陷入梦中的赵耿娘嘟囔了一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大树本名叫余树峰,自从跟着杨老师去了抗日联军,他带了一封信回来之后,再没有给姑姑家带过信。他就在本溪湖附近的深山里,偶尔还会来一次本溪,可他从不敢来姑姑家,就是姑姑家附近他都不敢来。他更不敢来看妹妹一眼,他怕给姑姑家带来不必要的厄运。
跟日本人打仗是漫长的一件事,他也不知道这个仗什么时候能结束,战争己经波及到了中国的大江南北。其实很多时候他根本没时间去想妹妹、想姑姑。沉下心来他想就让姑姑以为他去了南方,就当他是安全的就行了。
现在的南方也在打仗,但凡有日本人的地方就在打仗,整个国家战乱不止,华夏土地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
光阴似箭,日子再难熬,每一天都要过,春暖花开,炎炎夏日,秋日的风,冬日的雪。
这年冬天,素素十二岁了,姑说她是除夕这天出生的,出生的时候,她的大嫂就是弯腰扫个地,素素就出生了,很顺利,毫无跌宕起伏的事情发生,所以一家人都很喜欢她,欢迎她的的到来。
春芝的身体时好时坏,一到冬天她就咳得要死要活的,咳嗽声似乎在跟黑夜抗争一般,她的肺似乎要扛不住了,一口一口的浓痰憋得她喘不过气。春枝,特别喜欢春暖花开的季节,喜欢艳阳高下的时光,她会舒服点,喘气会畅快点舒畅点。
秋风一到,她的厄运也来了,漫长的冬季,春枝就是在数日子,每一天,每一次咳。她都觉得自己离死不远了。
赵耿不在意她能干什么事,他对春枝的咳嗽也习惯了,他完全能做到视而不见了。
赵耿算是在铁路局落了跟,本来在火车站当寻路工,可那个工作也不安全,会莫名其妙被人当成靶子,当成日本人的走狗打一顿,或者还会被人杀了,他有个工友就是这样被人杀了,死在路基上,还被火车碾了,死相很惨。
他二姑家的表哥还算认他爹,他娘带他去求了二姑,表哥给他弄到了铁路局。他不能文不能武,没其他本事,也干不了什么大事,于是,冬天烧锅炉,夏天就打杂。
赵耿他娘岁数大了,满头稀稀拉拉的白发,面容更是苍老,小脚走起来步履蹒跚。赵庆也娶了媳妇,赵耿娘去奉天了一阵子,跟新媳妇不对付,新媳妇娘家本就是奉天城的,才不会心甘情愿的受她这个婆婆有事没事的数落。她去奉天住了没多久就回来了,回来之后就老老实实的在家里,再不提去奉天。
大栓去奉天上学去了,住在赵庆那,他跟他婶子倒没什么隔阂,赵庆想帮他哥一把,也算是对他爹一个交代。
小三子跟着二栓也去了学校。
素素每天做一家人的饭、洗一家人的衣服,还要照顾春枝和赵耿娘,她像个小陀螺一般,就这样赵耿娘依然会指桑骂槐。
素素也不还嘴,任劳任怨的干活,她知道不管她干得多好,赵奶都不会满意的,所以,她不吱声。
以前,春枝不愿意婆婆骂骂咧咧,还会跟赵耿说道说道,后来春枝也没力气去跟赵耿和他娘理论。赵耿也变得跟他娘一样,动不动还埋怨自己是个病秧子,春枝心里再苦也得咽下去。
她就盼着自己能多活几年,等孩子们长大,至少等素素可以嫁人了,给她找个好人家,她就算是完成了这一辈子的事了,对娘家有了交代,以后去见爹娘,她也不亏心,她也心满意足。
大树自从去了南方,像消失了一般再无音讯,唯一能安慰她的就是她知道大树去了南方,虽然她知道南方也不安定,可她想大上海肯定要比奉天和本溪湖好,或许大树不方便回来。
偶尔她又想,不回来也好,不管是本溪湖还是奉天都不好活人,这家就像一座坟墓,回来看见自己这个样子,大树肯定难过。
病了好几年的春枝面相己经脱了像,没了以前光鲜的样子,整个人面黄肌瘦,现在的她看起来就像一个病入膏肓之人。
每天就在那屋里待着,没人愿意搭理她,咳咳咳,哐哐哐,吓走了亲戚们和邻居们。
春枝都难得看到赵耿了,赵耿有时候几天才回来,有时候回来照个面就到儿子的房子里去睡。如今,就剩素素陪着她,还有那个也躺在炕上的婆婆。
赵耿的娘是在夏天里的时候,出门不小心摔了一跤,把腿摔断了,然后就卧在了炕上,她终于让人给她端屎端尿的地步了。
素素既要照顾她还要照顾赵耿他娘。
春枝的生命正在干枯,就像一盏耗尽了煤油的灯芯……
赵耿娘即使腿脚不能动了,她还是没舍得拿出她的钱罐子,她听医生说她的腿好不了,她想既然治不了,那就不治了,不能浪费钱,便宜那些庸医,老头子说了让她看好家里的那点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