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风带来的战地见闻,如同在秦溪心中引爆了一颗精神核弹。
那些关于流血、痛苦和生命流逝的沉重画面,非但没有压垮她,反而激发出一种近乎悲壮的决心。
简陋的107实验室,从此被赋予了截然不同的意义——
这里,不再是单纯的学业研究场所,而是一个与时间赛跑、与死神角力的前沿阵地!
秦溪的研究状态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目标极端清晰:一切围绕“战场急救”的核心需求。
高效止血、快速镇痛、强效抗感染(针对外伤可能的感染风险)、便于携带(体积小、重量轻)、极端环境稳定(耐高低温、潮湿、颠簸)、操作简单(即使非专业医护人员也能快速使用)。
这五点,如同五根标尺,衡量着她每一个实验步骤,每一个改良方向。
不符合战场需求的“花架子”,被毫不犹豫地舍弃。
思路大胆突破: 传统的浸泡、煎煮法被证明稳定性不足。
秦溪将目光投向了更现代的提取方法——低温渗漉法。
利用不同浓度乙醇的梯度变化,在较低温度下缓慢渗透药材,目标更精准地提取有效成分,减少杂质和热敏成分的破坏。
但这需要更精确的控制设备,而107室显然不具备。
智慧破解困局:秦溪没有抱怨条件简陋。
她发挥出军医特有的动手能力和向阳坡培养的实用智慧。
没有低温循环水浴?她用大号保温桶装上冰水混合物,将渗漉筒置于其中,自制简易“低温环境”。
没有精密流量计?她用最基础的玻璃转子流量计结合秒表,手动控制渗漉速度,一遍遍尝试,记录最佳参数范围。
没有真空浓缩设备?她巧妙利用水浴锅和减压抽滤装置结合,在相对低温下浓缩提取液,最大限度保留活性。
每一个步骤,都凝聚着她超乎寻常的耐心和细致。
团队雏形凝聚: 林小芳成了秦溪最得力的助手和伙伴。
她不仅负责记录海量的实验数据(时间、温度、流速、药材批次、提取液色泽、气味、沉淀情况…),还主动承担了清洗器皿、整理药材、跑腿采购等繁琐工作。
她对秦溪的敬佩早己转化为无条件的信任和追随。
秦溪也毫无保留地指导她相关的药学知识,解释实验原理,一个以秦溪为核心、林小芳为坚实臂膀的小小科研团队雏形,在107室悄然成型。
数据海洋鏖战:失败是主旋律。
渗漉速度慢了,有效成分提取不足;快了,杂质过多。
浓缩温度稍高,药液颜色加深;时间过长,活性可能下降。药材批次不同,效果也有差异…
实验记录本以惊人的速度增厚,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日期、参数、现象、分析、改进方向。
常常深夜,107室的灯光依旧亮着。
秦溪伏在旧书桌上,就着昏黄的灯光,眉头紧锁地对比数据,查阅文献,在草稿纸上演算、画着工艺流程图。
林小芳则在一旁,帮忙整理记录,或安静地阅读秦溪给她的基础书籍。
寂静的夜里,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的叹息。
攻坚的过程异常枯燥且磨人。
身体的疲惫是其次,精神上的反复挫败才是最煎熬的。
看着又一锅浓缩液因为参数控制不当而出现浑浊或沉淀,看着稳定性测试中颜色渐渐变深的样品,秦溪也会感到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她揉着酸涩的眼睛,靠在冰冷的椅背上,望着天花板上昏黄的灯泡,思绪偶尔会飘回向阳坡碧水潭救人的那个下午,乡亲们感激的笑容…
还有顾长风讲述战场惨状时那沉重的眼神。
“不能放弃…”她低声对自己说,仿佛在汲取力量。
她起身,用冷水洗把脸,再次回到实验台前。
这天深夜,又一次尝试性的浓缩提取刚刚结束。
秦溪小心翼翼地将还带着余温的深棕色澄清液体分装进几个棕色小瓶,贴上标签,放入自制的恒温箱(用保温箱加冰袋/热水袋模拟不同温度)进行加速稳定性测试。
做完这一切,她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疲惫。
窗外,万籁俱寂,只有虫鸣。
林小芳早己趴在旁边的桌子上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
秦溪没有惊动她,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夏夜的凉风带着草木的清香吹了进来,拂去了些许疲惫。
她望着深邃的夜空和点点繁星,思绪万千。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极轻微的、有节奏的敲门声。
这么晚了?秦溪疑惑地走过去,轻轻拉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顾长风。他似乎刚结束会议,身上还带着夜露的微凉气息。
走廊昏暗的灯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
“顾教授?”秦溪惊讶地压低声音,“您还没休息?”
“嗯,会刚散。看到灯还亮着,过来看看。”
顾长风的声音很轻,目光越过秦溪,看到里面趴在桌上睡着的林小芳和依旧亮着的工作台灯,眼神柔和下来,“很辛苦吧?”
秦溪侧身让他进来,轻轻带上门:“还好。刚做完一批样品稳定性测试。”
顾长风没有多问研究细节,他的目光落在秦溪布满红血丝却依旧明亮的眼睛上,落在她沾着一点药渍的袖口上,落在堆满记录本和文献的书桌上。
他走到实验台前,拿起一本摊开的实验记录本,上面密密麻麻的数据和批注映入眼帘。
他默默翻看了几页,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赞赏。
“方向是对的。”他放下记录本,声音低沉而肯定,“低温提取的思路很好。战场环境复杂,稳定性是关键中的关键。不要怕失败,每一个失败的数据,都是通往成功的阶梯。”
简短的几句话,没有华丽的鼓励,却精准地肯定了秦溪的思路,也理解了她正在经历的艰辛。
这份来自权威专家的理解和肯定,如同甘霖,瞬间滋润了秦溪有些干涸的心田。
顾长风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薄薄的牛皮纸文件袋,递给秦溪:“这个,或许对你有帮助。”
秦溪疑惑地接过,打开。
里面是几份英文文献的复印件,标题都是关于植物活性成分低温提取、稳定化技术以及创伤急救药物研究的最新进展摘要。
旁边还有几张剪报,报道了国外在便携式战场急救包方面的一些探索。
显然,这是顾长风特意为她搜集、筛选甚至翻译了摘要的!
“这些…?”秦溪看着手中沉甸甸的资料,心头涌起巨大的暖流。
“开完会,去图书馆和情报室转了转,顺手摘了些前沿动态。”
顾长风说得轻描淡写,仿佛真是“顺手”,“闭门造车不行,了解国际上的进展,可以开阔思路,少走弯路。”
秦溪紧紧攥着文件袋,指尖能感受到纸张的纹理和上面残留的、属于图书馆的淡淡油墨香,更仿佛能感受到顾长风那份沉甸甸的、无声的支持与期许。
“谢谢您!顾教授!这…这太及时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顾长风微微颔首,目光再次扫过这间充满奋斗痕迹的陋室,落在秦溪疲惫却坚毅的脸上。
“很晚了,早点休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嗯,我把这点收尾就睡。”秦溪点头。
顾长风不再多言,转身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他又停住脚步,回头,深邃的目光如同夜空,静静地看了秦溪几秒。
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身影显得格外高大。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黑色钢笔,笔身是磨砂的金属,透着沉稳的光泽。
“这支笔,跟了我很多年。”
顾长风将钢笔轻轻放在秦溪摊开的实验记录本上,“用它,记录下你攻坚的每一步,记录下每一个‘不服’的瞬间。希望它能陪你,走到灯火辉煌处。”
说完,他不再停留,轻轻拉开门,身影融入了门外的夜色中。
秦溪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静静躺在记录本上的那支钢笔。
她拿起来,笔身微凉,带着金属特有的质感,沉甸甸的。
她拧开笔帽,借着灯光,看到笔夹内侧,刻着两个极其微小却清晰有力的篆体字:“精诚”。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席卷了秦溪的西肢百骸,驱散了所有的疲惫和寒意。
她紧紧握住这支承载着信任、期许和无声陪伴的笔,仿佛握住了无穷的力量。
她坐回书桌前,摊开新的记录页。
窗外的夜色依旧深沉,但107室的那盏灯火,却显得格外明亮而温暖。
灯光下,秦溪伏案的身影被拉长,映在斑驳的墙壁上。
她握着那支刻有“精诚”的钢笔,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坚定而充满希望的沙沙声,记录下最新的实验构想,也勾勒着充满挑战却无比清晰的前路。
桌上,咖啡的香气(速溶的)与药材的气息混合。
旁边,是顾长风带来的、还散发着油墨清香的文献剪报。
林小芳在旁边的椅子上睡得正香。
陋室,灯火,伏案的身影,沙沙的笔声,还有那支承载着“精诚”信念的钢笔。
风暴己过,前路虽艰,但心灯己燃,信念如铁。
秦溪,这位从向阳坡土炕边走来的赤脚小神医,正以她的彪悍、智慧与不屈的意志,在科学的殿堂里,在守护生命的道路上,一步一个脚印,坚定地走向那未知却必然辉煌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