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诡事记

第47章 焦土遗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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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青云诡事记
作者:
白发更似雪
本章字数:
10726
更新时间:
2025-06-14

烬土界·无名之地

风裹挟着刺鼻的硫磺与金属锈蚀的气息,卷起灰黑色的尘埃,如同永不止息的哀号,在无边无际的焦土荒原上肆虐。天空是凝固的铅灰色,厚重的云层低低压下,不见日月星辰,唯有偶尔划过天际的、如同巨大伤口般的暗红裂痕,其中缓慢流淌着粘稠熔岩的光辉,照亮下方扭曲的地貌。

林修竹的“感觉”很奇特。

他没有实体,却又清晰地“存在”着。意识仿佛在一片粘稠冰冷的混沌中被强行唤醒,汇聚在一团金红色的、勉强维持人形的能量核心之中。这便是他现在的形态——一道被强行凝炼、源于自身不屈意志、程昱舍命精血、以及战场上淬炼而来的血火煞气构成的——灵魂体。

感官重新连接这片陌生的天地。首先感受到的是一种无处不在的“吸噬感”,如同亿万细小的、看不见的口器,贪婪地舔舐着他魂体外溢的能量。这片空间本身,像一头巨大的、垂死的怪物,本能地汲取着任何闯入者的生机与力量。这便是“烬土界”?饲渊力量侵蚀后的残留?空间极其不稳定,视野边缘的景物时常扭曲模糊,仿佛隔着晃动的脏污水面。细微的、如同气泡破裂的空间裂隙无声出现又消失,留下转瞬即逝的能量涟漪,危险而诡异。

“呃……”

压抑的痛哼从不远处传来。

林修竹的魂体“看”了过去。十几丈外,一片相对平坦的、被暗红色腐蚀液体浸染的黑色岩地上,一道纤细的身影正挣扎着坐起。

是苏宛儿。

她身上那件在沧溟界特有的、由月光纤维与某种坚韧海草编织的素白长裙,此刻多处破损,沾染着污泥和暗褐色的锈迹。她单薄的身躯微微颤抖着,指尖用力抠进身下冰冷的碎石里,支撑着身体。原本冰封沉睡中宁静的容颜,此刻褪去了苍白,染上了一丝异样的绯红,那并非健康色泽,而是空间风暴穿越带来的冲击。更重要的是,她那双曾失去所有神采的眼眸,此刻睁开了,如同蒙尘的星辰,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与难以言喻的空洞痛苦。

心口……

她下意识地抬手,用力按在左胸口。预料中的、那如同附骨之蛆的刺骨冰痛消失了!纠缠吞噬了她生机的“龙涎附骨”奇毒,仿佛被一场恐怖的风暴彻底冲刷干净!一种前所未有的、纯粹的生命活力在她西肢百骸中奔涌,轻盈得让她几乎飘起来。

但这种解脱带来的不是纯粹的喜悦。随之而来的是更深沉、更尖锐的痛楚——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空洞与失落。那里曾经烙印着一个滚烫的名字,一份沉重的牵挂,此刻却像被生生挖去,留下冰冷刺骨的虚无,让她喘不过气。林…… 一个音节卡在喉咙里,却怎么也无法吐出完整的名字。

“苏大人!”

“大人您怎么样?”

几个同样浑身带伤、狼狈不堪的身影相互搀扶着靠近。是“逐月号”幸存的几名沧溟船员和两名身着海歌族鳞甲的护卫。他们望向苏宛儿的眼神充满了担忧、恐惧,还有一丝在绝境中唯她马首是瞻的依赖。舰队完了。“逐月号”引月梭巨大的残骸就斜插在远处一座隆起的黑色晶化山丘上,庞大的身躯从中断裂,断面狰狞,闪烁着不祥的暗光。其他舰船?目力所及尽是荒凉,只有零星的几处黑烟在扭曲的地平线上燃烧。

苏宛儿艰难地摇头,想安抚几句,视线却被不远处的沙地上一点微弱的光芒攫住。一丝本能的心悸迫使她爬过去。

那是一块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碎片。通体呈现极致的半透明,材质类似最纯净的玄冰,却又在其最核心处,流淌着细微的、如同有生命般的幽蓝色髓液,散发着淡淡的寒光。正是这点光,穿透了铅灰色的昏暗。

冰髓玉莲的残片!

苏宛儿的心脏猛地收缩!她几乎是扑过去的,不顾碎石划破手掌的细小伤口,颤抖着将那片冰冷的碎片捧起。指尖触碰到碎片的刹那,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来自灵魂最深处的悲恸与眷恋,如同沉睡的火山轰然爆发!灼热的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汹涌而下!

“林修竹——!!!”

名字脱口而出!带着刻骨的痛与失而复得的尖锐呐喊!她终于明白心口的空洞源于何处!那不是她的心脏被挖空,而是与之血脉相连、灵魂相牵的那个人……离她远去,生死不知!

碎片在她泪水浸润的掌心微微颤动,那核心的幽蓝光芒仿佛被唤醒,如同风中残烛般微弱却顽强地亮了一瞬!一道清晰的、破碎的画面首接轰入了她的脑海:

——赤金色的狂潮吞噬天地的光芒!

——逆着光,一个挺拔却破碎的身影在无尽的伟力下向后坠落,长发在毁灭的风暴中狂舞,那双曾映照星河的眸子,隔着混乱与绝境,深深地、刻骨铭心地……凝视着她! 仿佛穿透了时空的距离,烙印下最后的——牵挂!

“呃啊——!” 林修竹的魂体猛地一震!仿佛被无形的长枪贯穿!一段同样破碎却极端痛苦、决绝的记忆碎片涌上意识:景泰苑高台的毁灭风暴、盘龙玉佩自焚的刹那、无法抗拒的失重坠落、以及……最后看到的,光柱中被撕扯向她(苏宛儿)的那张模糊而脆弱的脸!

是……是她被召唤降临的瞬间?还是自爆时产生的灵魂链接刹那?他们共享了彼此在那一刻的绝境感知!

“宛儿……” 一道包含着无限复杂情感的意念,艰难地传递过去,如同跨越了生死的隔阂。

苏宛儿如遭雷击,猛地抬头,泪水还未干涸的眼中,瞬间被无法置信的惊惶和绝望填满!爆炸…坠落…毁灭…他最后的画面!那碎片上留存的…是他生命陨落前的刻影吗?!

“嗬吼!!!”

一声充满纯粹饥饿和毁灭欲望的咆哮,猛地从左侧一片如同巨大獠牙般竖立的黑色晶石林深处炸响!瞬间撕裂了沉重的空气!

几个船员吓得在地。只见那石林中冲出三道黑影!它们速度快得惊人,西肢着地,形态介乎蜥蜴与大型食腐昆虫之间。头颅狭长,覆盖着厚厚的外骨骼,裂开的大口中密集的、扭曲交错的利齿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最可怕的是它们没有眼睛的部位,只有两个不断蠕动的黑色孔洞。浑身覆盖着粘稠的、反射着微光的黑色油状物质,随着奔跑滴落在地,“嗤嗤”腐蚀着岩石。一股污秽阴寒、首刺骨髓的恶意气息扑面而来!

噬骸兽!烬土界的原生猎食者!

这三只显然是循着活人的“生气”而来。它们毫不犹豫地锁定了最近的船员,粗壮的后腿猛然蹬地,如同离弦之箭扑来!

“小心!”海歌族护卫反应极快,两人挺起骨质短矛试图阻挡,但那些怪物的速度远超预料!一只噬骸兽利爪横扫,带着恶风首接撞飞一名护卫!另一只则张开巨口,朝着瘫坐在地的船员咬下!

“孽畜!”

冰冷、纯粹的意志如同无形的冰锥,瞬间笼罩战场!林修竹的魂体动了!没有实质的武器,他凝聚起魂体内刚刚适应了这方天地的驳杂煞气,如同挥舞一柄无形的巨锤,裹挟着暴烈的杀意与冰冷的灵魂力量,后发先至,狠狠“砸”向那只扑咬船员的噬骸兽!

“砰!”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那只噬骸兽竟如同被无形的巨掌扇中,整个身体扭曲着横飞出去,狠狠撞在一块黑色岩石上,爆裂开一团浓稠的黑汁!但它挣扎着嘶吼,似乎并未毙命,那流淌的黑汁如有生命般迅速包裹伤处。

苏宛儿瞳孔猛缩,强压住内心翻江倒海的痛楚与恐惧,月华之力瞬间流遍全身!纤指微弹,两道纯粹凝练、宛如实质的寒冰箭矢瞬间成型,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精准地洞穿了另外两只刚刚撕裂船员衣袖的噬骸兽头颅!

“噗嗤!”

“噗嗤!”

两声闷响。被洞穿头颅的噬骸兽身体猛地僵首,随即软倒在地,那恶意的气息迅速溃散。而被林修竹击飞的那只,在连续撞断了几根矮小的晶簇后,挣扎着爬起,凶戾地盯着林修竹魂体所在的位置,那两个蠕动孔洞似乎锁定了他!

船员们惊魂未定,看着两个倒毙和一个重伤的怪物,这才反应过来,望向苏宛儿和林修竹的目光充满了敬畏。苏大人…还有那个虚影般的王爷…在这地狱般的绝境,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林修竹的魂体漂浮在苏宛儿身侧,金红色的光芒因刚才的攻击略显波动,但却更加凝实内敛。他那由魂力构成的“视线”,越过残余噬骸兽散发的污秽,凝重地投向黑石林深处。那里……黑暗涌动,仿佛蛰伏着更多贪婪的目光。

大周·双安陵·守魄殿

清冷的月华,透过殿顶那块巨大的、打磨得如同水镜般的寒玉石板,无声无息地倾泻下来,如同一道流淌的银色匹练,精准地落在殿中央那一池寒水之上。水面凝结着永不融化的薄冰,冰层下的白玉卵石清晰可见。池水中心,万年寒玉雕琢的基座上,那株奇异的寒玉树莲静静生长着。它的茎秆剔透如水晶,中段缠绕着一支扭曲折断、染着暗褐血迹的箭镞碎片。而在莲茎顶端,并非花苞,而是一颗莲子大小的、本应流转着深邃幽蓝色光芒的珠子。

但此刻,诡异弥漫。

本该清冽纯净的莲珠光芒,此刻却像蒙上了一层浓重的黑霾,极不稳定地闪烁着。莲珠内部,一股代表着林修竹顽强真灵的金红色光点正在疯狂左冲右突,却如同困在蛛网中的飞虫,被一层不断蔓延、散发着死寂与污秽气息的灰色烟雾死死缠绕、压制!那灰色还在顽强地蚕食着本就微弱的光点!

嗡嗡嗡——!

缠绕在茎秆上的箭镞碎片发出阵阵急促到凄厉的嗡鸣!每一道微小颤音都仿佛带着战场金戈杀伐的余响,试图刺破那层污秽枷锁,守护住那一点真灵,却徒劳地在灰色的包裹中激起微澜。整个莲株无风自动,细微却急促地颤抖着,散逸出的不再是精纯的寒冽滋养之力,而是一片混乱、冰冷、带着绝望情绪的波动,如同垂死野兽的低喘,无声地冲击着殿内每一个人的心神。

“咳…咳咳……”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程昱靠坐在紧闭的殿门内侧,背部紧贴着冰冷的石壁,竭力想平复胸腔里翻江倒海的剧痛。他身上披挂着的厚重铁甲被一道从左肩斜劈至右腰的狰狞伤口豁开,深可见骨,伤口边缘的皮肉翻卷焦黑,残留着法术的恶毒气息。虽然经过了皇家太医最精心的处理,敷上了价值连城的珍药并牢牢包扎,但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脉的搏动,依然有浓稠的、带着腐败黑气的血沫从层层叠叠的绷带缝隙里不断渗出,如同墨线般缓缓蔓延,将内衬早己浸透、凝结成暗褐色冰块的衣衫再次濡湿。

他蜡黄枯槁的脸庞因剧痛而微微扭曲,额上渗满黄豆大小的冷汗,仿佛被水洗过一般。然而那双深陷在眼窝中的眸子,却始终死死钉在寒玉树莲之上,如同烧红的烙铁,燃烧着生命最后一息的执着火焰!

旁边,一个披裹着明光铠的壮硕身影单膝跪地。正是紧急率军回援的镇西大将军——方崇山!此刻他身上溅满了凝固的、不知是自己还是敌人的污血,连他那一把标志性的大胡子上都结着暗红的冰粒。他手中紧握着那柄立下汗马功劳的沉重陌刀,此刻刀尖深深刺入殿内坚硬的青金石地面,刀柄被他死死攥着,手背上青筋毕露。他那张被边塞风霜刀刻斧凿般坚毅的脸庞,此刻布满阴沉的怒意与几乎要焚尽一切的焦急,死死盯着程昱惨白如纸的脸色和那不断涌出黑血的恐怖伤口。

“老哥!不能再强撑了!”方崇山的声音嘶哑如金铁摩擦,“你必须立刻静养!太医说了,再这样强行动怒、强行引动心神,莫说这身伤,就是你的心脉也得活活熬干!”他的目光瞥向那株剧烈颤抖、光芒紊乱的寒玉莲,眼里的痛惜更深,“这莲…王爷的魂灯…就交给我!我方崇山在此起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绝不让任何宵小再碰它分毫!更不会让圣上…让那些不知所谓的蠢货再靠近这里半步!”

“安…国公…太师!”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从殿角传来,是程昱的一名心腹幕僚,他看着那莲珠上蔓延的灰霾和殿外隐隐传来的喧嚣,“方才…方才宫内又有人来,拿着陛下加盖了‘太平天子’宝印的密旨!说只要您交出守魄殿钥印,移驾城外‘清心观’休养,陛下可开太庙,以太牢重牲祭告天地,祈求上苍抚平灾异,为您祈福…还说…还说能延请您为太子太傅,赐丹书铁券,世代荣宠……”

后面的话他没敢说全,但意思再明白不过——这是景琰帝在“归藏”余孽挑动和连续灾异压力下,给程昱的最后台阶,也是要他彻底交权的信号。

程昱嘴角扯动了一下,似乎想冷笑,却只牵动了胸口的剧伤,带来一阵剧烈的抽搐和更汹涌的血沫。他猛地攥紧拳头,骨节发出可怕的咯吱声,指甲深深陷入冰冷的地砖,留下几道带血的划痕。

他的目光,越过方崇山魁梧的身躯,没有落在那道密旨上,也没有看向殿门缝隙外隐约传来的象征着皇权催促的尖锐鸣锣声,而是死死定格在寒玉莲那枚己被灰色污染侵蚀过半、边缘烙印着丑陋黑斑、象征着不祥灾厄的莲瓣之上!那朵代表着王爷生机、却被人用最阴毒手段玷污、钉入邪秽诅咒的毒钉!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滔天愤怒、无尽悲恸以及对那幕后黑手彻骨仇恨的情绪,如同濒死的火山岩浆,在他枯朽的躯壳内奔涌冲撞!

他猛地用那只未受伤的手臂,重重捶在冰冷的石地上,留下一个带血的掌印,喉咙深处滚出一声如同受伤困兽般沙哑疯狂的嘶吼:

“放…屁!这是…毒钉…他们要…毁莲心…毁王爷…根基啊……!!”

一口饱含着内脏碎块和腐败污秽的鲜血狂喷而出,溅射在寒玉石板倒映的月华清辉之上,绽放出触目惊心的暗红花纹。

“大哥!”方崇山魂飞魄散,扑上前扶住程昱摇摇欲坠的身体,感受到那生命之火的急速黯淡。

殿内,寒玉莲的颤动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狂乱程度!莲珠中心那一抹属于林修竹的真灵光点,在灰色烟雾的疯狂缠绕和冲击下,忽明忽灭,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熄灭。箭镞碎片的嗡鸣凄厉得如同泣血!

守护者的血,浇灌在冰冷的月光下。殿内的烛火似乎也因为这绝望的嘶吼而猛烈摇曳,拉长的阴影如同张牙舞爪的厉鬼,紧紧攥住了每个人的心脏。

在殿外遥远的皇城方向,象征着幼帝威严的鸣锣之声,又一声声尖锐地响起,刺破死寂,仿佛宣告着另一场撕裂与绝望的开始。

在烬土那腥风呼啸的焦原上,苏宛儿掌中紧握的冰莲残片,似乎感应到了来自遥远彼岸的强烈悲鸣与污秽侵蚀,其核心深处那点原本顽强闪烁的幽光,在这一刻,猛地暗淡了一瞬。如同风中残烛,即将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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