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如狂龙嘶吼,抽打在景泰苑斑驳的高墙与断裂的阶梯上。林修竹伫立于苑内最高的观星台基座边缘,玄黑色的蟒袍残片在刺骨的风中猎猎作响,如同招展的引魂幡。他伤势未愈的身躯挺得笔首,像一柄插入地狱之门前的残剑。深邃的目光穿透漫天冰霰,死死锁着那远处通天贯地的深蓝光柱——北冥饲渊在人间显化的倒影!它的核心锚点,就在脚下这片被战火与阴谋蹂躏的京畿之地!
“王爷!铁骨将军率残军己击溃外围杨铉乱军一部!正沿永定河道向景泰苑急进!”程昱的声音在风吼中断续传来,带着血沫和冰碴,“但……叛军大部被杜衡余孽策反,正从东、南两面合围此处!秃狼王的残部竟也……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堵在西边退路!我们……被包饺子了!”
林修竹脸上没有任何波澜。被围困?这是预料之中,也是……必须经历的血火炼炉!只有在这祭坛般的高地,在被多方势力如同秃鹫般死盯的核心,才能逼出那隐藏在幕后、操控“饲渊”的鬼魅!只有混乱和垂涎,才能让窥伺者露出獠牙!
他缓缓抬起手——那只曾被袖箭洞穿、筋骨寸断后又强行被寒魄与意志缝合的手臂,指向那道贯穿天地的深蓝光柱中心:“看到了吗?那才是……它们想要的……”声音冰冷而苍茫,如同古钟回荡,“景琰……宛儿……还有本王体内的这道引子……才是打开那扇门的祭品钥匙!杨铉?杜衡?秃狼?不过是被无形线牵着、扑向祭台的……蠹虫!”
他深吸一口混杂着血腥与风雪凛冽的气息,转头看向程昱,眼中燃烧的不再是人间帝王的权欲或将军的杀伐,而是一种洞穿命运、决绝赴渊的平静。“程昱。”
“末将在!”
“你的命……替本王留住这盏灯!”林修竹从怀中掏出最后一朵完整的冰髓玉莲花瓣,强行塞入程昱贴身的护心镜内层。花瓣触体冰凉,那微弱的光芒仿佛与他体内澎湃激荡的寒魄之力共鸣。“无论发生什么……带着它……护住心脉!等待……”
他没有说等待什么。也许是奇迹。也许是那虚无缥缈的回归契机。
程昱虎目含泪,重重捶胸:“王爷放心!只要程昱有一口气在!灯在人在!灯……若熄灭……末将……亦以血肉为您……续!”这是最沉重的军令!是以身守护的希望残烛!
“至于你,”林修竹的目光扫过身后那几十名随他血战至此,个个染血带伤的玄甲亲卫,“本王的最后一令:守住这座高台!守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他看向东南方向那被叛军搅得火光冲天、杀声盈耳的京城方向,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在风雪中:“听程将军号令!向京城皇城方向——死战!突围!!”
“死战——!突围——!!”几十名浴血百战的玄甲猛士齐声怒吼,撼动风雪!悲壮决绝!他们明白,这几乎是必死之途。但王爷将自己的“命灯”交给了程将军,这意味着他将自己留在了这绝地高台!他们是王爷最后的锋刃,亦是吸引群狼的最后鲜肉!他们的死战与突围,是为程昱和那丝希望创造最后的生机!
林修竹不再言语。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朵在程昱胸口微闪的玉莲花瓣,那仿佛连接着遥远冰眠的灵魂。随即,他猛地转身,一步踏上了那通向最高观星台的、断裂而冰封的石阶!寒风吹拂着他散乱的黑发,背影在风雪中挺拔而孤绝。
死战爆发!
几乎在林修竹踏上高台的同时,围攻景泰苑的三方势力彻底疯狂!
“摄政王就在上面!夺其首级!加官进爵!”杜衡余党红着眼嘶吼。
“陛下定是被逆贼林修竹藏匿此处!抢回陛下!”杨铉的叛军将领狂喊。
“金子!女人!还有那摄政王手里异宝!都是我们的!”秃狼王的流寇咆哮着冲锋。
三方人马如同三道狂暴的泥石流,凶狠地撞在高台之下!守台的玄甲亲卫瞬间化身最坚固的磐石!刀光剑影泼洒出血红的冰雪,残肢断臂在凄厉的惨叫中飞溅!每分每秒都有人倒下!程昱目眦欲裂,嘶吼着挥舞长刀,死守着通向高台的唯一入口,如同狂暴的血色礁石!他胸口的玉莲在血与火的映衬下,倔强地闪烁。
林修竹对脚下的血腥厮杀置若罔闻。他立于高台之巅,这里是整个京城地势最高之处,也是感应最深蓝光柱锚点的核心!寒风卷集着冰雪,抽打在他脸上如同刀割。他闭上眼,体内那道源自清虚观秘藏、又被冰髓玉莲激发、此刻与饲渊力量共鸣激荡的冰魄寒力,如同狂暴的河流,在他残破的经络中奔涌咆哮!他在主动地、毫无保留地释放!
以身为炉!以寒魄为薪!
他在用自己的存在,向那远方的“饲渊”发出最强横的信号!就像一个燃烧的火炬,为最后的捕猎者定位!
京城内,某处奢华但阴暗的密室内。
一个枯槁得如同骷髅、却被精心保养、身着锦绣华服的身影,静静坐在一张巨大的、以寒玉雕琢而成的座椅上。座椅的形状,竟如同微缩的“饲渊巨树”形态!他干瘦如鸡爪的手中,握着一枚深邃幽暗、中心隐有星光漩涡流转的“归藏玉珠”。玉珠正疯狂地震动着,散发出贪婪的渴望!
枯槁身影猛地睁开浑浊的双目,那眼中没有眼白,只有一片深邃的暗蓝色漩涡!嘴角裂开一个非人的、仿佛被无形线缝着的诡异笑容。
“容器……道标……钥匙……齐了……”嘶哑古老、仿佛数人叠声的音调在密室回荡。他枯爪一握玉珠!
“嗡——!”
整座密室仿佛瞬间被投入极寒深渊!无形的波动跨越空间,精准地汇入景泰苑高台!
景泰苑观星台!
异变陡生!
高台正中央,那被冰封覆盖的石板地面,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一个首径丈许、繁复玄奥到极点的道纹阵图!阵图的核心光芒汇聚点,正好投射在高台边缘傲然挺立的林修竹身上!深蓝的冰光瞬间将他包裹!一股源自世界法则层面的、无法抗拒的恐怖吸力,撕扯着他的身体、他的灵魂、他体内躁动的冰魄道基!
同时!两道扭曲的、虚幻的光柱,毫无征兆地从高台虚空之上撕裂空间,猛地投射下来!
左侧光柱中——竟是那失踪的幼帝萧景琰!他仿佛睡着了一般悬浮在光中,周身氤氲着淡淡的真龙紫气!而右侧光柱中——正是林修竹魂牵梦萦、冰封沉眠的苏宛儿!淡蓝色的冰封茧罩包裹着她,隔绝了冰寒,也隔绝了生机。此刻,这两道光柱如同牵引傀儡的无形丝线,拉扯着两位“祭品”,缓缓地、不可抗拒地向着中间那道束缚着林修竹的道纹阵图核心靠近!
“宛儿——!景琰——!”林修竹目眦欲裂!他想反抗,想冲过去,但那深蓝道纹阵图散发出的法则力量,如同亿万根冰冷的锁链,将他死死钉在原地,动弹不得!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在扭曲的空间光柱中缓缓重合!景琰身上的真龙紫气正疯狂地涌入宛儿身周的冰寒道蕴,两者纠缠、碰撞、发出令空间都颤抖的滋滋声!
三人!三位一体!饲渊归藏的最终活祭!
“不——!!!”林修竹爆发出野兽般的嘶吼!那不是力量对抗,而是灵魂被撕裂的痛苦!他体内的冰魄寒力如同被道纹核心点燃的火药桶,彻底狂暴!丹田处那道潜藏的“饲渊”烙印疯狂燃烧起来!剧痛超越极限!他周身皮肤下血管凸起,如同缠绕的蓝色魔纹!
“王爷!!!兄弟们顶不住了——!!”高台之下,铁骨浑身浴血,如同血人般冲杀到台阶边缘,却被数倍叛军和狰狞的秃狼部众挡住!他看到高台上那恐怖的一幕!看到林修竹如同祭品般被死死束缚,看到景琰和苏宛儿在扭曲光柱中融合!
“景琰——!!!”杨铉的叛军看到皇帝光柱,更是如同打了鸡血,攻势更加疯狂!
就在这时!
嗡——!
束缚着林修竹的深蓝道纹阵图猛地光芒暴涨!
阵图中心的林修竹痛苦地弓起身体!他怀中的那枚盘龙玉佩——承载着前朝秘藏、“承运陈祀”宿命、如今成为引爆节点的关键道器——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赤金色光芒!那光芒不再冰冷,而是如同燃烧的血火!
赤金色的光芒霸道地冲破了深蓝道纹的束缚!
咔!咔!咔!覆盖高台的石板寸寸龟裂!一股毁天灭地、带着血与火意志的狂狷能量以林修竹为核心轰然爆发!
“轰隆隆——!!!”
如同九天惊雷在京城西郊炸响!炽烈的赤金色冲击波如同狂潮,瞬间席卷整个高台!那两道牵引着景琰和苏宛儿的扭曲光柱如同脆弱的琉璃,轰然破碎!
“噗——!”密室之中,那枯槁身影如遭雷劈!手中“归藏玉珠”瞬间布满裂纹,他那诡异的笑容僵住,暗蓝色的眼瞳中被赤金色的光芒强行灌入、撕裂!“不——!怎么可能有……焚道血……”嘶哑的尖啸戛然而止,整个枯槁的身体连同那张寒玉宝座,在密室的扭曲光影中无声无息地化作了飞灰!
高台之上!
赤金风暴的中心,林修竹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生机,身体如同破败的玩偶般向后倒下,坠向龟裂的深渊!他的意识陷入彻底的混沌黑暗,只感觉自己急速下坠……下坠……似乎落入了冰冷刺骨的湖水深处……
而就在高台爆炸、赤金风暴肆虐的瞬间——
京城东门!程昱正率领着仅存的、浑身浴血的亲卫浴血突围!胸前那朵玉莲花瓣的光芒骤然炽亮到顶点,随即又猛地黯淡下去!
“王爷——!!!”程昱心胆俱裂,发出泣血的嘶吼!他猛地回头望向景泰苑方向那冲天而起、混合着赤金与深蓝、不断塌陷爆炸的毁灭光柱!瞬间明白了什么!
他的目光死死锁住混乱京城深处——皇城方向!
没有哭泣!没有犹豫!程昱猛地一刀劈开挡路的叛军,厉声咆哮,声音因悲怆而变形,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玄甲军——!目标皇城——!为王爷——!为这大周——!清逆党——!斩——!杀——!!!”
如同被注入了最后的疯狂意志!残存的玄甲铁骑瞬间爆发出惨烈至极的冲锋!裹挟着无边的悲怒,狠狠撞入了东门!铁蹄所向,叛军人潮仿佛被无形的巨力分开!
血火燃烧的长街之上,最后的决死冲锋,与那西郊毁灭的光柱交相辉映,谱写着一曲王朝与宿命终焉的悲烈挽歌。远方,那道代表北冥的深蓝光柱,在赤金光芒的冲击下剧烈波动,仿佛发出痛苦的嘶鸣,缓缓崩塌、收缩,最终……归于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
朔方城外,那片因为白河决堤形成的巨大沼泽冰原深处,在爆炸的风波平息的数月后,某个人迹罕至的角落。
一块曾被洪水冲击至此的巨大黑石背后。篝火微弱地燃烧着,驱不散深冬的酷寒。
铁骨靠坐在冰冷的石头上,一条腿不自然地扭曲着,甲胄破碎,身上的旧伤新疤纵横交错。他气息微弱,目光却死死盯着冰原尽头那曾经光柱出现的方向。身边,几名同样侥幸从景泰苑那场爆炸中逃脱、却只剩半条命的玄甲老兵,如同沉默的石头。
“老……铁骨将军……”一名老兵嘶哑开口,“那光……没了……”
铁骨没有回答。他伸出满是冻疮和老茧的手,颤抖着,从最贴身的衣襟中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片……仅有指甲盖大小、如同透明玄冰雕琢的、流转着微弱残光与生命道蕴的……冰髓玉莲的残瓣碎片!
碎片在他掌心,如同最脆弱的心脏微微搏动。
它来自那场毁灭性爆炸的中心,来自高台塌陷的深渊冰湖边缘……是他冒着被冰河吞没的危险,最后潜入废墟中找到的唯一残留物。残瓣的形状…依稀像并蒂双生、却又被强行撕裂的痕迹……
铁骨用几乎冻僵的手指,颤抖着挖开面前的冻土,小心翼翼地将那枚承载着渺茫希望与无尽痛苦的莲瓣残片埋入地下。
他浑浊的目光越过冰原,望向京城的方向,望向那个他曾跪拜宣誓的、如今只存于血色记忆的破碎身影,仿佛在对他发誓,也像在对着整个冰冷的天地诀别:
“王爷……只要老铁还有一口气……只要这瓣花……还在这世间亮着……您的魂……王妃的念……末将替您守着!这大周的江山……程昱将军……一定会从血火里……给您再立起来!”
寒风卷过冰原,呜咽声如同千年不散的悲歌。铁骨闭上眼,滚烫的泪冻结在满脸的胡茬风霜之中。唯有掌心泥土下的那点微弱莲光,在无垠的黑暗与寒冷深处,如暗夜中的星屑,倔强不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