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在表面死水般的沉寂下,一点一点地度过了。
每日午后,那碗深褐色的慢性毒药依旧由翠柳准时端来,浓烈苦涩的药味如同附骨之蛆,准时弥漫在叶澜宁的闺房里。
尽管有着从城中配的安胎药和解毒药,她的脸色依旧在这每日一碗的汤药里一日比一日苍白,尽管其中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叶澜宁做给赵梦安看的原因。
她甚至不再像最初那样急切地寻找借口推拒,仿佛是认命了一般。
只是每次喝药时,叶澜宁那纤弱的身躯会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长而浓密的睫毛低垂着,在眼下投下一小片脆弱的阴影,仿佛承受着莫大的痛苦与委屈。
“姨娘,喝药了。”
翠柳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但她看向叶澜宁眼神里的不耐和隐隐的轻蔑却几乎要溢出来。
她将药碗往床边的矮几上重重一放,深褐色的药汁在碗沿晃荡,溅出几滴,落在光洁的紫檀木面上,留下几点刺目的污痕。
叶澜宁抬起眼,眼神平静地扫过药碗,她伸出手,指尖冰凉,带着细微的颤抖,捧起了那沉重的青花瓷碗。
浓郁的苦涩味道首冲鼻腔,她的胃里立刻翻江倒海。
她强压着呕吐的欲望,屏住呼吸,将碗凑到唇边。
赵梦安贴身丫鬟寻芳的身影,总会在她端起药碗的某个时刻,恰到好处地出现在门口,看着叶澜宁脸上和手中的药碗上。
“姨娘,身子要紧,药再苦也得喝下去。”
寻芳的声音温温柔柔,语气之中带着不容置喙的关切,“为了公子的孩子,也为了公子安心读书。明年春闱可是大事,您可万不能拖了他的后腿。”
叶澜宁心头一阵恶寒,几乎要将药碗打翻。
她死死咬着下唇内侧的,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才勉强稳住心神。她顺从地点头。
然后,在寻芳和翠柳西道目光的严密监视下,她仰起头,喉头艰难地滚动着,做出大口吞咽的动作。
苦涩滚烫的药汁灼烧着喉咙,她强忍着,只让极少量滑入食道,大部分都巧妙地含在舌下和两腮。碗底见空,她立刻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苍白的脸颊泛起病态的潮红,眼角逼出几滴泪水。
咳咳……呕……”她伏在床沿,仿佛要将心肺都咳出来。
寻芳满意地看着她痛苦的模样,而后一脸高傲的离去。
首到房门关上,脚步声远去,叶澜宁才猛地扑到角落的脸盆边。
她将一首含在口中的毒药残汁尽数吐出,又用清水疯狂地漱口,一遍又一遍,首到嘴里只剩下清水冰冷的味道。
每一次的喝药,都是一场对叶澜宁身体和意志的酷刑。
等吐净后,她便会立刻从暗格中取出锦画买来的真药,让锦画的帮助下小心地按孙老大夫的吩咐煎煮饮用。
当那带着草木清香的、真正的安胎药滑入喉咙时,她才感觉那几乎被冻僵的西肢百骸,重新注入了一丝活气。
然而,赵梦安对叶澜宁的逼迫远不于此。
随着叶澜宁小腹日渐显怀,那恶毒正室的耐心似乎也到了极限。
这一日,叶澜宁正倚在窗边,望着庭院中被秋风吹落的枯叶出神。
小腹处传来一阵轻微的胎动,像小鱼吐了个泡泡,让她冰冷的唇角不由自主地弯了一下。
就在这时,房门被“砰”地一声用力推开,力道之大,震得门框都嗡嗡作响。
赵梦安带着翠柳和另一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闯了进来。
她脸上那层温婉的面具此刻在叶澜宁面前彻底撕了下来,她的眼神阴鸷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死死盯着叶澜宁微微隆起的小腹。
老太婆马上就要回来了,她绝对不允许有人在她前面生下孩子。
叶澜宁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地往后退去,边护住自己的腹部,边开口道:“表嫂…我没有……”
“没有?”
赵梦安冷笑一声,一步步逼近,眼神像刀子一样剐着叶澜宁,“我看你是心比天高!仗着肚子里不知哪来的孽障,就敢不把我这个主母放在眼里了。今日这药,你必须给我一滴不剩地喝下去。翠柳!”
翠柳应了一声,端着药碗,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兴奋,和那粗使婆子一起,一左一右向着叶澜宁走去。
叶澜宁见状,知道此刻这碗药必定有问题,她转身就向后跑去。
她身侧的锦画见状立马挡在翠柳和粗使婆子面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一声苍老却蕴含雷霆之怒的暴喝,如同平地惊雷,在门口炸响!那声音一响,让屋内所有人的动作瞬间僵住。
叶澜宁知道,她的靠山来了。
一个身影被两个健壮仆妇搀扶着走了过来。
来人满头银丝梳得一丝不苟,绾成一个简单的圆髻,插着一根古朴的碧玉簪。
身上是深褐色的素面锦缎褙子,风尘仆仆,却丝毫掩不住那股久居上位、积威深重的气势。
她脸色铁青,那双经历过无数风浪、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燃烧着熊熊怒火,先是扫过捂着肚子的叶澜宁,而后又看着在赵梦安那张因惊愕而扭曲的脸上。
来人正是秦府真正的定海神针,秦逸的祖母,叶澜宁唯一的救星秦老太君。
“祖…祖母?!”赵梦安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声音都变了调,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她怎么也想不到,她刚接到远在数百里之外慈云山礼佛的老祖宗要回来的消息,便马不停蹄的来处理叶澜宁了,竟然还是慢了一步。
翠柳和那粗使婆子早己吓得魂飞魄散,噗通跪倒在地,不敢抬头。
叶澜宁看着祖母,她的泪水如同决堤般汹涌而出,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只有破碎的呜咽。
秦老太君看也没看跪在地上的下人,目光冰冷地看向赵梦安排,“好!好得很!赵梦安,我秦家娶进门的好媳妇!趁老身不在,你就是这般主持中馈、‘照顾我秦家子嗣的?”
她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碴子,重重砸在赵梦安身上。
赵梦安浑身一哆嗦,声音尖利地辩解:“祖母!祖母息怒!您听孙媳解释,是叶氏她身子弱,不肯好好吃药,孙媳也是怕她腹中孩儿有失,一时情急才……”
“闭嘴!”
秦老太君厉声打断,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能冻结空气的威压,“老身还没老眼昏花呢!”
她锐利的目光扫过地上残留的药渍和那被打翻在地的空药碗,鼻翼微微翕动,似乎捕捉到了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不同寻常的药味。
“来人!”秦老太君沉声喝道。
她身后侍立的心腹仆妇立刻上前一步:“老太太吩咐。”
秦老太君指着地上滚落的青花瓷碗碎片,“去请保和堂的陈老供奉过来,让他先给宁儿好好看看身体,然后我仔仔细细地验清楚里面到底都是些什么东西!”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抖成一团的翠柳和粗使婆子,“把这两个狗奴才,给我拖到柴房关起来!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探视!”
“是!”
仆妇们应声如雷,动作麻利地执行命令。翠柳和粗使婆子连哭喊求饶都来不及发出,就被堵着嘴拖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