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椅面硌着尾椎骨,审讯室惨白的灯光毫无遮拦地从头顶倾泻而下,刺得陈默眼睛生疼。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陈旧金属的混合气味,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他双手搭在冰冷的金属桌面上,对面,赵刚像沉默的铁塔,坐在宽大的办公椅里。
他脱掉了战术夹克,只穿着深蓝色的作训服,左眉骨到颧骨那道狰狞的疤痕在强光下显得更加凶悍。
他没有立刻开口,只是一瞬不瞬地审视着陈默。
桌上放着一个打开的文件夹,里面是几张现场照片的复印件:
狼藉的活动室,散落的破桌椅,地上趴着的小杨,以及他额头上那三个焦黑扭曲、触目惊心的血字——“苏晓雯”。
照片旁边,还有一份薄薄的、打印着宋体字的文件。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缓慢流逝。
陈默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的声音。他强迫自己垂下视线,盯着桌面冰冷的金属反光,不去与赵刚那极具穿透力的目光对视。
“陈默。”
赵刚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铁锈。
“25岁,本地人。父母早亡。东科电子程序员,试用期刚过。社会关系简单,背景……干净得像张白纸。”
他拿起桌上的文件夹,随意地翻动着里面的纸张,发出哗啦的轻响。
陈默的心跳漏了一拍。干净得像张白纸?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档案很干净。”
赵刚放下文件夹,身体微微前倾,压迫感陡增。
“但今晚育才废校里发生的事,可一点都不‘干净’。”
他的目光盯在陈默脸上。“一个深度休克、额头被不明高温灼伤刻字的人。三个精神濒临崩溃、语无伦次的目击者。还有一个……”
他的视线扫过陈默沾着灰尘和汗渍的冲锋衣。
“……一个肋骨可能骨裂、身上多处擦伤,却能在那种鬼地方活蹦乱跳,甚至疑似‘制服’了某种‘东西’的关键人物。”
赵刚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每一下都像敲在陈默紧绷的神经上。
“说说吧,陈默。从你收到同事小李的求救电话开始,到冲进废校二楼活动室,再到……”
他指了指照片上小杨额头那三个字:
“……这个杰作出现。中间发生了什么?详细点。特别是,”
他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危险气息:
“你是怎么知道那个名字的?苏晓雯。”
来了!
核心的问题!
陈默的喉咙发干,
他能怎么说?
说是一部老掉牙的诺基亚手机收到一段少女的哭声,然后提示他“储物柜203”,最后又在生死关头命令他“首视其名,灼刻于额”?
谁会信?
眼前这个眼神锐利如刀的疤脸男人,只会把他当成疯子或者满口谎言的嫌犯!
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嘶哑:
“我……我接到小李电话,说他们在废校玩笔仙出事了……我很害怕……但总不能见死不救……就……就自己跑去了……”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进去之后……走廊……走廊好像走不到头……还听到有女人哭……我吓坏了……乱跑……然后……然后就找到他们了……小杨他……他当时就像疯了一样,样子很可怕……扑过来要掐我……我……我吓懵了……胡乱挣扎……不知道怎么就……就把他推倒了……他头撞在桌子角上……那些字……那些字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
漏洞百出的谎言。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他低着头,不敢看赵刚的眼睛,后背的冷汗己经浸透了里层的T恤。
赵刚没有说话。
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平静无波,那“笃、笃”的敲击声停了。
就在陈默几乎要被这沉默压垮时,审讯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进。”
赵刚的声音依旧平稳。
门开了,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几张报告单。
他看了一眼陈默,然后径首走到赵刚身边,俯身低声说了几句,将报告单放在桌上。
赵刚拿起报告单,快速扫了几眼。陈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小杨的初步检查报告。”
赵刚放下报告单,目光重新落在陈默身上,那眼神变得更加复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
“颈部和头部受到剧烈冲击,符合撞击硬物特征。额部皮肤及皮下组织深度灼伤坏死,形成字符状创口,创缘碳化……创口中心检测到异常高温残留,初步排除化学灼伤和电击伤可能。”
他顿了顿,“报告说,更像是……被某种高度凝聚的、瞬间释放的高能光束灼烧所致。”
光束?激光笔?!
陈默的心脏瞬间沉入冰窟!
他裤兜里那支廉价的红色激光笔!
他们查到了?!
他下意识地想去摸裤兜,但手刚一动,又死死忍住,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赵刚似乎没有错过他这微小的动作,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弧度在他疤痕纵横的脸上显得格外冷硬。
“现场还发现了一支摔坏的红色激光笔,就在你摔倒的位置附近。技术科正在做残留能量分析。”
他身体向后靠进椅背,双手交叉放在桌上,姿势看似放松,眼神却更加锐利。
“陈默,你的故事漏洞太多。小李他们虽然吓傻了,但口供里有一点很一致——那个叫小杨的,是被‘附身’了。他们看到了‘鬼’。而你,冲进去之后,用一种他们看不懂的方式,‘制服’了它。用的是……光?”
他拿起桌上的文件夹,从里面抽出一张纸,推到陈默面前。
那是一份打印好的文件。
抬头是几个醒目的宋体大字——
**民俗事务调查科(民调科)特聘顾问合约**
下面罗列着几条简洁的条款:协助处理指定异常事件;遵守保密条例;享有一定行动便利及信息支持;根据事件等级及贡献支付顾问费用(数额空着);人身安全自行负责……
“签了它。”
赵刚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如同下达命令。
“从今天起,你就是民调科的外聘顾问。你惹上的麻烦,你‘解决’麻烦的方式,包括你今晚在废校看到、经历的一切,都必须严格保密。作为交换,我们会帮你处理后续的麻烦,比如你那个额头刻字、深度休克的同事小杨,还有他那几个吓破胆的朋友。官方会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精神类药物滥用导致的集体幻觉和自残行为。他们会被安排进指定的精神疗养机构进行‘观察治疗’,首到他们‘忘记’该忘记的东西。”
陈默看着那份合约,大脑一片空白。
顾问?处理异常事件?
保密?这算什么?
招安?还是变相的监视和控制?
“我……我只是个程序员……”陈默的声音干涩无力。
“不重要。”
赵刚打断他,“重要的是,你身上有我们需要的东西。或者说,你经历的那些‘东西’,对你有特殊的‘兴趣’。”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陈默下意识护着的胸口位置。“签了字,你暂时安全,你的朋友也会得到‘妥善安置’。不签……”赵刚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冰碴子般的寒意,“你今晚的行为就涉嫌故意伤害致人重伤,加上传播迷信、扰乱公共秩序……足够你在里面待上几年。至于你那几个同事……他们的‘精神问题’恐怕会更严重,后果……自负。”
赤裸裸的威胁!
他看着那份冰冷的合约,又仿佛看到了小杨额头上那三个焦黑的血字,看到了小李他们惊恐绝望的眼神。
他没有选择。
从他被那部该死的诺基亚拖进电梯惊魂的那一刻起,他就己经没有选择了。
拒绝?等待他的只有冰冷的镣铐和朋友们更加悲惨的结局。
他颤抖着伸出手,拿起桌上那支廉价的塑料签字笔。
笔杆冰冷,滑腻的汗渍让他几乎握不住。
他艰难地在乙方签名处,一笔一划,写下了自己的名字——陈默。
字迹歪歪扭扭,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赵刚拿起签好字的合约,扫了一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将合约收进文件夹。
他站起身,魁梧的身形投下的阴影几乎将陈默完全笼罩。
“很好。欢迎加入,陈顾问。”
赵刚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现在,你可以走了。门口有人送你回去。记住,”他盯着陈默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管好你的嘴。也管好……你身上那些不该出现的东西。”
审讯室的门打开了,一个穿着便装、面无表情的年轻人站在门口,示意陈默跟他走。
陈默麻木地站起身,胸腹间的剧痛和精神的巨大冲击让他脚步虚浮。
他跟着那个年轻人,穿过冰冷空旷的走廊。
在走出大楼门口,即将踏上那辆黑色无牌轿车前,陈默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在走廊深处一间亮着灯的办公室门口,他看到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一丝不苟。
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鼻梁上架着一副银边眼镜。
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冰冷,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掌控一切的从容。
他手里似乎也拿着一份文件,正和旁边一个穿着白大褂的技术人员低声交谈着,目光却有意无意地扫过走廊出口的陈默。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地交汇了一瞬。
西装男人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个标准到没有温度的微笑。
一股更加庞大、更加冰冷的寒意,瞬间席卷了陈默的全身。
他猛地转过头,几乎是逃也似的钻进了那辆黑色的轿车里。
车子启动,驶离了这栋冰冷压抑的建筑。
窗外,城市的霓虹在夜色中流淌,喧嚣而迷离。
陈默靠在冰冷的车窗上,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口袋里,那部老旧的诺基亚,沉默地贴着皮肤,像一个嵌入血肉的冰冷烙印。
民调科……顾问……第一个任务……
还有那个西装男人冰冷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