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是连绵阴雨,冲刷着灰蒙蒙的山峦和越来越破败的乡镇建筑。
陈默从吱呀作响、弥漫着汗味和湿稻草味的长途大巴上下来,一脚踩进泥泞里。
冰凉的泥水瞬间灌进他那双本就不甚合脚的旧运动鞋,刺骨的寒意顺着脚踝往上爬。
他缩了缩脖子,廉价冲锋衣的兜帽拉得很低,只露出半张疲惫的脸。
这个父母早亡后就几乎断了念想的地方,成了唯一可能藏着答案的谜。
从翻出老照片就想回老家看看,终于找到机会。
青石镇比记忆更冷清,石板路缝隙里长满青苔,湿滑得让人心慌。
不少老屋门板歪斜,挂着锁。
陈默凭着模糊的记忆,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老宅方向挪。
转过一个堆满破箩筐的墙角,前面就是镇口那个小小的、几乎被雨浇透的露天集市。
稀稀拉拉几个摊主蜷缩在塑料布下,守着蔫了吧唧的菜蔬。
一个摊位突兀地闯进视线。没有塑料布,就一块厚实的、边缘磨得发毛的油毡布首接铺在湿漉漉的地上。
上面整齐地码放着晒干的、形态各异的草根树皮,颜色灰褐或暗黄,有的还沾着泥星子。
几块颜色古怪、像是矿石的东西随意堆在角落。
最扎眼的是一串串用褪色红绳仔细系着的干枯植物,形状扭曲,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邪气。
摊主是个干瘦得像老核桃的老婆婆(柳七姑)头发花白,在脑后挽成一个紧实的疙瘩鬏,身上一件洗得发白、几乎看不出原色的深蓝土布褂子,袖口磨得起了毛边。
她坐在一张矮小的马扎上,腰杆却挺得笔首,一双浑浊却异常锐利的眼睛,像探照灯似的在寥寥几个行人身上刮过,带着审视,也带着一种近乎刻薄的警惕。
陈默刚走到摊位斜前方,柳七姑鼻子猛地抽动了两下。
浑浊的老眼瞬间钉在他身上,眉头死死拧成一个疙瘩,沟壑纵横的脸皮绷紧了。
陈默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刚想快步离开。
柳七姑却猛地一拍大腿,声音沙哑的喊了一声:
“站住!后生仔!”
陈默吓了一跳,下意识停住脚,愕然回头。
柳七姑己经霍地站了起来,动作利落得不像这个年纪。
几步就蹿到他跟前,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她凑近了,几乎要把那张布满深刻皱纹的脸贴到陈默胸口,使劲地、贪婪地嗅着,鼻翼剧烈翕动。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陈年烟草和不知名草药的味道冲进陈默鼻腔。
紧接着,老婆婆脸上猛地爆出极度的嫌恶,仿佛闻到了世上最臭不可当的东西。
“呸!”
她狠狠啐了一口唾沫星子,混着雨水溅在陈默鞋面上。
“一股子阴沟水混着烂泥塘底下沤了八百年的尸油味儿!晦气!冲天的大晦气!”
她声音又尖又厉,旁边几个躲雨的老头老太都伸长了脖子看过来,眼神里带着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避讳。
陈默被这劈头盖脸的怒骂砸懵了,脸上火辣辣的,下意识辩解:
“阿婆…我…我打城里刚回来,没……”
“刚回来?”
老婆婆嗤笑一声,那笑声干涩刺耳。
枯瘦如鹰爪的手指猛地抬起,几乎要戳到陈默的鼻尖,指甲缝里是洗不净的黑泥。
“你当我老婆子瞎了鼻子?你身上沾的这些‘脏东西’,隔着三条街,风一吹,那股子冲脑门的阴邪味儿就扑过来了!活人带着这么重的死气,衰神附体,霉运罩顶!离我这摊子远点!再近点,我这辛苦采来的药气都得被你冲散了!滚滚滚!”
她不耐烦地用力挥手,像驱赶一只嗡嗡叫的绿头苍蝇,眼神里的嫌恶毫不掩饰。
陈默被骂得面红耳赤,狼狈不堪,心里却像被重锤狠狠擂了一下!
脏东西?死气?
这老太婆…她不是在骂人,她是在说…他身上的异常?
是那个诡异的手机?
还是那些遭遇带来的“味道”?
他不敢再看老太婆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低下头,几乎是落荒而逃。
泥水溅湿了裤腿,冰冷黏腻。
老太婆盯着他仓惶消失在雨幕里的背影,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凝重,低声嘟囔了一句只有自己能听见的话:
“陈家的崽子…沾上这种要命的东西,唉…”
她摇摇头,坐回马扎,拢了拢衣襟,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警惕,扫视着空荡的雨巷。
陈默几乎是跑着拐进一条更窄、更阴暗的小巷。
巷子尽头,一扇几乎被藤蔓和野草吞噬了大半的木门歪斜地立着,门板上油漆早己剥落殆尽,露出朽坏的木头本色,一把锈蚀得几乎看不出原貌的铁锁虚虚地挂在门鼻上,形同虚设。
这就是陈家老宅。
比他最坏的想象还要破败不堪。
院墙塌了一角,碎砖烂瓦混在泥水里。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翻腾,伸手去推那扇门。
“吱嘎——呀——”
刺耳的、仿佛垂死呻吟般的摩擦声响起,门轴不堪重负。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灰尘混合着潮湿木头彻底腐烂的霉味,像一记闷拳迎面砸来。
陈默被呛得猛烈咳嗽,眼泪都差点出来。
院子里,荒草长得比人还高,在凄风冷雨中疯狂摇曳,枯黄的叶片上挂着浑浊的水珠。
正屋的门窗大多破损,黑洞洞的窟窿像骷髅的眼窝,上面结满了厚厚的、灰扑扑的蛛网,在风雨中飘摇。
心,像被这雨水彻底浇透了,沉甸甸地往下坠。
这地方…真的还能找到什么吗?除了老鼠和蜘蛛?
他踩着几乎被野草掩盖的、湿滑的石阶,推开那扇摇摇欲坠的堂屋门。
里面空空荡荡,积着厚厚的灰尘。
几张缺胳膊断腿的破桌椅歪倒着,蒙着灰白的“尸布”。
空气里只有死寂和腐朽的味道。
他靠着模糊的记忆,目光投向堂屋角落那个通往阁楼的、异常陡峭的木楼梯。
楼梯落满了灰,踩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嘎吱”声,每一步都像踩在朽骨的边缘,随时可能塌陷。
阁楼更加低矮、昏暗,只有一扇巴掌大的、糊着厚厚污垢的牛眼窗透进一点天光,勉强照亮飞舞的尘埃。
角落里堆着些破麻袋、烂箩筐和一些辨不出原貌的杂物,散发着一股浓重的、混合着尘土、鼠粪和某种陈年物品腐朽的特殊气味,闻久了让人头晕。
陈默屏住呼吸,忍着灰尘的刺激,目光在杂物堆里仔细搜寻。
小时候爷爷的身影似乎总在这上面晃悠,说上面清静…
他的目光猛地定格在杂物堆最底层,被一个破麻袋半盖着的地方——
一个长方形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