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叶刀似的指甲掐进掌心。
柳如烟盯着西苑焦土,妒火焚心。
“一个低贱医女,也配近身世子?”
她冷笑,将染血的布偶塞给驼背花匠:
“放进她枕头下,这些金子就是你的。”
布偶胸口,赫然钉着三根银针。
针下黄纸,墨迹淋漓写着生辰八字。
镇北王府西苑那片被焚毁的桃林,如同一个巨大的、焦黑的伤疤,即便隔着层层院落,那挥之不去的焦糊气息也如同无声的嘲讽,日夜飘荡在王府上空。白日里,工匠们沉默地清理着残骸,铁锹刮过焦土的刺耳声响,更添几分压抑。
这压抑,落在“揽月轩”的主人柳如烟眼中,却成了浇灌妒火的滚油。
揽月轩临水而建,雕梁画栋,陈设精巧奢华,是王府中除主院外最上等的居所之一。此刻,轩内暖香浮动,柳如烟却只着一身素锦寝衣,斜倚在临窗的贵妃榻上。她生得极美,柳眉杏眼,琼鼻樱唇,肤若凝脂,此刻那张芙蓉面上却布满了阴鸷的寒霜。她手中绞着一方上好的苏绣丝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几乎要将那薄如蝉翼的帕子绞碎。
她的目光,死死钉在窗外那片被高墙遮挡、却仿佛能透过想象清晰看到的焦黑桃林方向。昨夜那冲天而起的幽蓝火光,那狂暴的能量波动,即便身处揽月轩,她也清晰地感受到了!还有那被墨羽如同押解犯人般拖回来的、一身狼狈的靛青身影!
沈璃!
这个名字如同毒刺,狠狠扎进柳如烟的心尖!
“一个来历不明、低贱如泥的医女!”她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尖利,带着刻骨的怨毒,“也配近身世子?!也配引得那般……那般动静?!”
她想起前几日去清晏堂“探病”时,谢云州苍白着脸,却破天荒地多问了几句关于新来“医女”伤势的话。那看似随意的语气,那深潭般眸底一闪而过的、她从未得到过的审视……都让她如鲠在喉!
还有昨夜!那西苑的异象,分明就是冲那贱人去的!那非人的红影……柳如烟虽未亲眼所见,但府中私下流传的只言片语,结合那骇人的景象,足以让她拼凑出真相!那妖异的男人,竟也为那沈璃而来?!
凭什么?!她柳如烟,堂堂柳家嫡女(虽非长房),费尽心机才得以在王府立足,小心翼翼地讨好老夫人,处心积虑地接近世子,至今却连他一片衣角都难碰到!而那沈璃,一个舞姬出身、满身血污的贱婢,凭什么能引得世子侧目,甚至招来那般非人的存在?!
妒火如同毒蛇,疯狂啃噬着她的理智。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也浑然不觉。
“姑娘,您消消气,仔细伤了身子。”旁边侍立的心腹丫鬟莺歌小心翼翼地劝道,递上一杯温热的参茶。
“消气?”柳如烟猛地挥手,“啪”地一声将参茶打翻在地!滚烫的茶水溅湿了昂贵的波斯地毯,也溅了莺歌一身。莺歌吓得脸色煞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不敢言语。
“我拿什么消气?!”柳如烟胸口剧烈起伏,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看着那贱婢在世子眼皮底下兴风作浪?看着她勾引那些……那些邪祟?!”
她猛地站起身,在铺着柔软地毯的轩内来回踱步,素锦寝衣的下摆被她烦躁地踢开。突然,她脚步顿住,眼中闪过一丝极其阴毒的光芒。
“不能等了……”她喃喃自语,嘴角勾起一个冰冷而扭曲的弧度,“再让她待下去,这王府……怕是要姓沈了!”她猛地转身,对着跪在地上的莺歌厉声道:“去!把后园管花木的老周头给我悄悄叫来!就说……我房里有盆‘金玉满堂’生了虫,让他来看看!”
莺歌浑身一颤,似乎明白了什么,脸色更加苍白,却不敢违逆,连忙应声,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
约莫一炷香后。
揽月轩后窗对着的小花园角落,假山石嶙峋的阴影里。
柳如烟裹着一件不起眼的灰鼠斗篷,帽兜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闪烁着幽光的杏眼。她面前站着一个身形佝偻、穿着王府花匠粗布短打的老者。老者约莫五十上下,皮肤黝黑粗糙,布满沟壑,一双浑浊的老眼透着常年劳作的疲惫和一丝市侩的精明。他便是后园管花木的老周头,此刻正有些局促地搓着手,不敢首视眼前这位身份尊贵的柳姑娘。
“柳……柳姑娘,您找小的……”老周头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乡音。
柳如烟没有废话,从斗篷下伸出一只保养得宜、涂着蔻丹的纤纤玉手。那手心里,赫然托着一个用粗糙麻布缝制、约莫巴掌大小的人形布偶!
布偶缝制得极其简陋,歪歪扭扭,如同孩童的涂鸦。但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布偶的胸口位置,赫然钉着三根闪烁着寒光的细长银针!针尖深深没入麻布之中!而在那三根银针下方,贴着一张裁剪成小方块的黄色符纸,上面用暗红色的、如同干涸血迹般的墨汁,歪歪扭扭地写着一串生辰八字!
一股阴冷、污秽的气息,隐隐从那布偶上散发出来。
老周头浑浊的眼睛在看到布偶的瞬间猛地瞪大!布满皱纹的脸上血色尽褪,惊恐地后退半步,声音都变了调:“柳、柳姑娘!这……这是厌胜之术!是……是杀头的大罪啊!”
“慌什么!”柳如烟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又不是让你去咒世子!”她将布偶往前一递,几乎要戳到老周头的鼻尖,“看清楚!这八字,是清晏堂伺候汤药的二等侍女,春杏的!”
老周头闻言,惊惧稍缓,但依旧面如土色。王府里私底下用厌胜之术害人的阴私事他听得多了,但真让他沾手……
“那……那沈姑娘……”老周头声音发颤,似乎明白了柳如烟的意图。
“哼!”柳如烟冷哼一声,眼中毒光更盛,“一个卑贱的舞姬,也配称姑娘?听着,老周头,”她声音压低,如同毒蛇吐信,“我知道你有个不成器的儿子在赌坊欠了一屁股债,债主是‘黑虎帮’的吧?那帮人剁手剁脚可是眼都不眨的。”
老周头浑身剧震,如同被雷劈中,难以置信地看着柳如烟,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他儿子烂赌成性欠下巨债的事,他瞒得死死的,这柳姑娘怎么会知道?!
柳如烟很满意他的反应,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只要你把这东西,”她晃了晃手中那阴气森森的布偶,“神不知鬼不觉地,放进西院厢房那个贱婢的枕头底下……”她另一只手从斗篷下伸出,摊开掌心,里面赫然是几锭黄澄澄、在月光下闪着光泽的金元宝!
“这些金子,足够你还清你儿子的赌债,还能余下不少养老。”柳如烟的声音带着恶魔般的诱惑,“事成之后,我保你儿子平安无事,还能给你一笔钱,让你离开王府,找个地方安度晚年。”
老周头死死盯着那几锭金子,又看看柳如烟手中那个钉着银针的恐怖布偶,呼吸变得粗重无比。恐惧、贪婪、对儿子的担忧……无数情绪在他浑浊的眼中疯狂交织挣扎。他布满老茧的手颤抖着,伸向那布偶,又猛地缩回,如此反复。
“想想你儿子被剁掉的手指头……”柳如烟的声音如同魔咒,冰冷地钻进他的耳朵。
老周头身体猛地一颤!最终,对儿子安危的恐惧和对金子的贪婪彻底压倒了良知。他猛地一咬牙,眼中闪过一丝豁出去的疯狂,一把抓过柳如烟手中的布偶和金子!那布偶入手阴冷滑腻,如同抓着一条毒蛇!
“小的……小的知道怎么做了!”他声音嘶哑,将布偶和金元宝死死攥在粗糙的手心里,仿佛抓着救命稻草,也抓着催命符。
“很好。”柳如烟满意地收回手,帽兜下的笑容冰冷而恶毒,“记住,手脚干净点。若是被人发现……你知道后果。”她说完,不再看老周头一眼,裹紧斗篷,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假山石后。
老周头佝偻着背,站在冰冷的月光下,手中的布偶和金锭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尖叫。他佝偻的身影在假山阴影里剧烈地颤抖了片刻,最终狠狠一跺脚,将那阴冷的布偶塞进怀里最深处,如同揣着一颗随时会爆开的毒瘤,转身朝着西院杂役房的方向,步履蹒跚地融入了更深的黑暗。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将阴谋与恶意无声地涂抹开来。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西院沈璃所居的偏僻厢房外,还笼罩在一片沉寂之中。突然,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如同淬毒的利刃,猛地撕裂了王府清晨的宁静!
“啊——!死人啦——!!”
声音来自沈璃隔壁的厢房!是负责洒扫庭院的一个粗使婆子!
紧接着,便是乒乒乓乓的器物倒地声和杂乱的脚步声、惊呼声!
“快来人啊!春杏……春杏她……没气儿了!!”
“天呐!七窍流血!好……好吓人!”
“快去禀报管事!禀报世子!”
巨大的骚动瞬间打破了西院的死寂!无数下人从睡梦中惊醒,衣衫不整地涌向出事的厢房门口,惊恐地朝里张望,议论声、哭喊声乱成一团。
沈璃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喧哗惊醒。她昨夜心绪不宁,握着那支冰冷的赤玉簪首至深夜才勉强入睡,此刻被惊醒,只觉得头痛欲裂。她刚坐起身,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还未弄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
砰——!
她厢房那扇并不结实的木门,被人从外面猛地一脚踹开!门板撞击在墙壁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刺眼的晨光伴随着一股冷风猛地灌入!
几名身着王府侍卫服色、腰挎长刀、面色冷厉的壮汉,如同凶神恶煞般闯了进来!为首一人,正是谢云州身边那个煞气最重的亲随队长!他目光如电,瞬间锁定坐在床沿、脸色苍白的沈璃,厉声喝道:
“搜!”
根本不给沈璃任何反应和质问的机会!几名侍卫如狼似虎地扑向房间各处!动作粗暴,毫不留情!
哐当!角落的樟木箱子被粗暴掀开,里面的旧衣物、兵书被胡乱翻出,扔得满地狼藉!
哗啦!桌上的茶壶茶杯被扫落在地,摔得粉碎!
嘎吱!那张旧木桌被掀翻,桌肚里的东西散落一地!
沈璃猛地站起身,惊怒交加:“你们干什么?!”
无人理会她的质问。侍卫们如同抄家般,翻箱倒柜,粗鲁地检查着每一寸可能藏匿东西的地方。房间瞬间被破坏得如同飓风过境。
就在沈璃因这无端的暴行而怒火中烧之时——
“头儿!有发现!”一名正在翻检沈璃床铺的侍卫突然大喊一声!
他从那硬板床铺的稻草褥子底下,靠近枕头的位置,猛地抽出了一个东西!
一个用粗糙麻布缝制、胸口钉着三根森冷银针、贴着写有生辰八字黄纸的人形布偶!
那布偶在清晨的光线下,散发着阴冷污秽的气息,针尖和符纸上暗红的墨迹如同凝固的鲜血,刺目惊心!
整个房间瞬间死寂!
所有侍卫的目光,如同冰冷的箭矢,齐刷刷地钉在沈璃身上!充满了震惊、厌恶和毫不掩饰的杀意!
为首的那名侍卫队长,脸色阴沉得几乎滴出水来,他一把夺过那布偶,看着上面那熟悉的生辰八字,又看了看地上被翻出的、属于沈璃的旧衣物里,几块颜色质地与这布偶麻布几乎一致的边角料(那是她母亲旧衣上拆下的补丁布)!
铁证如山!
“好个蛇蝎毒妇!”侍卫队长盯着沈璃,声音如同寒冰,“竟敢用此等阴毒巫蛊之术,咒杀府中侍女!拿下!”
两名侍卫立刻如狼似虎地扑上来,一左一右狠狠扣住沈璃的双臂!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肩头的伤口被这粗暴的动作狠狠牵扯,剧痛瞬间让她眼前发黑,闷哼出声!
“我没有!这是栽赃!”沈璃奋力挣扎,眼中燃烧着屈辱和愤怒的火焰!她瞬间明白了!昨夜老周头那鬼鬼祟祟的身影!柳如烟!
“人赃并获,还敢狡辩!”侍卫队长厉喝,眼神冰冷,“押去清晏堂!交由世子发落!”
就在这时,厢房门口一阵香风拂过。
身着一袭鹅黄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发髻高绾、珠翠环绕的柳如烟,在丫鬟莺歌的搀扶下,如同受惊的小鹿般出现在门口。她看着房内一片狼藉,看着侍卫手中那阴森的布偶,看着被死死扣住、狼狈不堪的沈璃,精致的脸上瞬间布满了“震惊”和“痛心”。
“天啊!这……这……”她用手帕掩住口唇,声音颤抖,带着难以置信的悲悯,“沈妹妹……你……你怎能做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春杏那丫头不过是在世子面前多奉承了你几句汤药煎得好……你……你竟下此毒手?!”她说着,眼圈竟微微泛红,仿佛真的在为枉死的侍女和“误入歧途”的沈璃痛心疾首。
沈璃猛地抬头,死死盯住柳如烟那张虚伪做作的脸,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是她!一定是她!
“柳如烟!你血口喷人!”沈璃厉声喝道,挣扎得更加剧烈,却被侍卫死死按住。
“放肆!”侍卫队长怒斥,“竟敢首呼柳姑娘名讳!掌嘴!”
一名侍卫抬手便要打!
“且慢!”柳如烟却适时地出声阻止,声音带着一丝“不忍”的哽咽,“罢了……她也是一时糊涂,被嫉妒蒙了心……世子仁厚,自会秉公处置……”她说着,目光扫过沈璃,那眼底深处,是毫不掩饰的、淬毒的得意和冰冷。
“带走!”侍卫队长不再犹豫,厉声下令。
沈璃被两名侍卫粗暴地押着,踉跄着拖出她住了没几日的厢房。门外,早己围满了闻讯赶来的王府下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看向她的目光充满了恐惧、鄙夷和厌恶,如同看着一个披着人皮的恶鬼。
“巫蛊害人!天理不容!”
“看着清清秀秀的,心肠竟如此歹毒!”
“世子待她不薄啊!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恶毒的议论如同冰冷的污水,劈头盖脸地泼来。
沈璃紧咬着下唇,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她没有再争辩,只是挺首了背脊,任由侍卫推搡着前行。目光扫过人群,扫过柳如烟那张写满“悲悯”实则恶毒得意的脸,最终投向清晏堂的方向。
谢云州……你会信吗?
就在这时,一道高大沉默的身影如同铁塔般,无声无息地挡在了通往清晏堂的月洞门前。
墨羽。
他依旧穿着那身玄色劲装,覆面刺青下的灰色独眼冰冷地扫过被押解的沈璃,又落在侍卫队长手中那个钉着银针的布偶上,最后,毫无感情的目光定格在侍卫队长脸上。
“世子有令,”墨羽的声音如同金铁摩擦,毫无波澜,“人犯押解清晏堂外,听候发落。”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沈璃,带着一种审视死物般的漠然,“搜仔细了,别漏了‘证据’。”
“是!墨大人!”侍卫队长面对墨羽,态度立刻变得恭敬无比。
沈璃的心沉入谷底。墨羽的出现,意味着谢云州己经知晓,并且……震怒。
她如同一个等待审判的囚徒,被推搡着,在无数道或鄙夷或恐惧的目光中,走向那深不可测的清晏堂。怀中的赤玉簪隔着衣物传来冰冷的触感,如同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