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南镇,正值秋风带雨。
我立于镇口,望着前方灰瓦青砖的样局衙院,心中一片澄明。
这是我离开京中以来,第一次真正立于父权与家局之外。
这一场博弈,我不为家、不为名,只为自己落第一子。
**
南镇样局,名为“共图堂”,实则归贡局辖下,统辖三坊五库,数十户商绣铺之采样权、封样令。
我初抵之日,堂内冷清,管样数人,眼神多带打量。
“林大人,镇中旧例,凡外派女监,仅作协助,实权仍由本地执笔。”
副典官冯怀文言辞客气,语气却颇多提醒。
我却淡笑不语,仅抬手递上新令文牍——由户部、贡局、吏部三方联签,令我“临时总裁贡样三坊”,并“验商绣并统一样库”。
冯怀文面色一变,强作镇定:“大人若真欲施行,恐需先按镇例查账三日,商家才肯服气。”
我将手中绣册一拍:“既为验样总裁,便自今日起清账三坊——谁不服,可自行出局。”
堂下有人冷笑,却无人敢上前争辩。
我知,这是第一战——要用绣针之力,压住权钱之心。
**
三日内,我召清账员逐一查阅“宝安坊”、“云珠坊”、“绛锦坊”三坊样册,发现其中“云珠坊”三年内共送样一百二十三图,却与绣工产值不符,明显存在“空账回流”。
即是:商户送一份样册,但真实未产,却以“预贡”名义虚收工费、抵税银,再转手倒卖他坊。
此乃典型“内外合账”,坐实则可重罚。
我当即停其三月供样资格,并令其全额返缴西百两私银。
坊主当堂跪求宽宥,连称“有人指使”。
我追问下,得一信名:“临江盐贾,薛明照。”
我心中一动——薛明照乃本地盐票商人,兼绣布供应之要角,曾与顾氏之兄私下往来。
我翻出贡局货单底册,果见“云珠坊”每月绣布供应半由“临江商行”出料。
即是:薛家提供原料、商坊假账抽利、贡局默认存档——三方合谋,局己成形。
我明白了。
我不是来收样的,我是来——搅局的。
**
彼时,京中传来沈致远书简一封,由南镇地舆判官密递至我手。
信中不过寥寥几行:
“旧案己明,私银批印为仿,主印仍在沈家长兄手中。工部未查实,却有意拖延。风未止,局仍在。你在南镇,务必小心‘绛锦坊’动向,此坊新主疑为程衡门人。”
我拢信于袖。
果然如此。
京中旧案未了,沈致远虽暂保清名,却己被推入“代罪”漩涡。正因如此,他才提醒我关注“绛锦坊”。
那便是——他们将我赶至南镇,并未放弃“操局”之意。
**
翌日,我赴“绛锦坊”查样,果然见其送样之纹极为新巧,似有贡局内稿倾泻。
而坊主“陈师隽”,年方三十,曾为贡局绘样主事,今竟甘为地方小商绣坊主?
我当即命人暗中监查陈氏进出人脉,并命清书远程传回“京样底册”复照——若真有贡局未公布图样提前流出,便坐实“内样外泄”。
这不只是绣局之事,而是贡局、工部,甚至朝中商部的一道“政商暗线”。
**
夜晚归院,我披衣立于窗前,望见远山薄雾渐聚,乌云沉沉压境。
杜氏曾说:“你若要真正成局,就不能只靠绣。”
沈致远也说:“你若不去,这局便没人能破。”
如今我终于明白,他们所说的,不是让我“绣得最好”,而是让我——
敢落子,敢破局,敢背风前行。
**
南镇局起,沈家风波未息。
听潮斋之外,我己然不再是“林家嫡女”,而是,林清遥。
真正的执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