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入桃花镇,拆迁风波迎头撞
我拖着那只磨得掉漆的行李箱站在桃花镇政府门口时,雨珠子正顺着伞骨劈头盖脸砸下来。
手机屏幕在雨幕里泛着冷光,显示着凌晨两点十七分——司机师傅半小时前发来消息说省道塌方,让我自己先找地方落脚,可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乡镇,哪有什么落脚处?
值班室的窗户透出昏黄灯光,我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硬着头皮推门进去。
刚跨进门槛就听见里间传来摔杯子的脆响,混着男人粗重的喘息:“补偿款压到每亩三万五,这是县里定的调子!”
“定调子?”另一个沙哑的嗓音带着哭腔,“我家祖坟在村东头埋了三代,推土机要是推了那片地,我死都闭不上眼!”
我这才注意到里间虚掩的门,门缝里漏出的光把地面照得明晃晃的。
镇党委书记李怀林的脸在烟雾里忽明忽暗,他掐灭烟头时火星子溅在文件上:“徐知远是吧?”突然转头盯着我,“新考录的科员?”
我慌忙把行李箱往身后藏了藏,水顺着裤脚滴在瓷砖上,“报告领导,我是今天报到的...交通...”
“基层不是你想象的喝茶看报!”李怀林拍着桌子,“去把会议室的热水瓶续上,顺便听听——这就是你以后的日常。”
我攥着空水瓶往里走,这才看清会议桌旁坐了七八个村民代表,最前排那个老头攥着褪色的红布包,指节白得像冬天的枯枝。
周文斌副镇长冲我使眼色,我赶紧绕到茶水柜前,却听见老头突然拔高声音:“三万五?
十年前我家鱼塘被征,都赔了西万!“
“政策有调整!”综治办主任王德发把文件摔在桌上,他脖子上的金链子随着动作晃荡,“再闹就按妨碍公务处理!”
老头猛地站起来,红布包“啪”地砸在桌上,里面滚出几张泛黄的地契:“这是我爷爷用三担大米换的地契,你们说拆就拆?”
会议室的气氛像被扔进火星的汽油桶,我手一抖,热水瓶“当啷”撞在柜角。
李怀林扫了我一眼,眼神像刀子:“大学生来基层,就是来看热闹的?”
我喉咙发紧,低头盯着自己湿透的皮鞋尖——这双鞋还是毕业时辅导员送的,她说“基层需要脚踏实地的人”。
可此刻我脚底下全是水,凉得刺骨。
第二天清晨,我被周文斌叫到办公室。
他捏着保温杯,杯壁上凝着水珠:“小徐啊,今天跟王主任去桃花村,拆迁户里有几户钉子户,你跟着学点经验。”
我应了声“好”,转身要走时他又补了句:“年轻人别太出头。”
桃花村的晒谷场上聚了西五十号人,标语纸被晨露打湿,“还我祖坟”“捍卫宅基地”的字迹晕成一团。
王德发叼着烟,冲村干部喊:“把那几家的门撬开!”
“谁敢动我家祖坟!”
一声嘶吼惊飞了树上的麻雀。
我循声望去,昨天会议室那个老头正从人群里冲出来,手里举着个绿色农药瓶,玻璃上还沾着泥。
他喉结滚动着,农药瓶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今天要么不拆,要么我喝了这瓶,死在推土机前面!”
周围的村民哄地围上来,几个镇干部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王德发的烟掉在地上,踩了两脚没踩灭:“老东西疯了吧?”
我盯着老头颤抖的手腕——他手背的血管鼓成青紫色,像老家后山裂开的田埂。
爷爷临终前也是这样的手,攥着我的校服说:“小远,以后要是当干部,得替老百姓把理儿掰扯清楚。”
“叔。”我往前迈了一步,鞋跟陷进泥里,“您把瓶子放下,咱们坐石墩子上唠唠。”
老头红着眼瞪我:“你谁啊?”
“我是新来的科员徐知远,清河县马桥村的。”我蹲下来,和他平视,“我爷爷活着的时候,村东头修水渠占了他家半亩地,他蹲在田埂上哭了一宿。
后来村主任陪他喝了三碗米酒,说’咱不占您便宜,水渠修完给您家多分半亩菜地‘。“
老头的手顿了顿,农药瓶往下垂了两寸。
“您看这农药瓶子。”我指着他手里的瓶子,“味儿冲得很,喝下去喉咙得烧烂。
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孙子孙女谁来疼?“
他的喉结动了动,我听见自己心跳声盖过了周围的嘈杂。
就在这时,脑海里突然响起机械音,像老式收音机调频时的电流声:“检测到极端群众冲突场景,激活‘群众工作技巧库’模块。”
我猛地抬头,晒谷场的槐树在眼前晃了晃——没人说话,村民还在议论,王德发的脸涨得通红。
“请选择应对策略:A.以情动人(调用案例《焦裕禄安抚灾民》);B.以理服人(调用案例《枫桥经验调解纠纷》);C.以势压人(调用案例《某市强拆引发群体性事件反例》)。”
声音在脑子里炸开,我后背瞬间湿透。这是...系统?
老头的手又举高了,我咬咬牙选A——焦裕禄当年蹲在灾民炕头掉眼泪的画面突然涌进脑海,连他棉袄上的补丁都看得清。
“叔,您看这标语。”我指着他脚边的“不拆祖坟”,“我太奶奶的坟在马桥村北坡,前年修高速要迁坟,我爸跪在坟前磕了三个响头。
后来镇里给立了新碑,刻着’德泽后世‘。“我喉咙发紧,”您要是信我,咱们一起找镇里谈迁坟补偿,碑钱、香烛钱,一样都不能少。“
老头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农药瓶“当啷”掉在地上,溅起的泥水弄脏了我的裤腿。
他突然捂住脸,肩膀一抽一抽的:“我就怕...怕子孙后代忘了根啊。”
周围响起零星的掌声,王德发黑着脸过来拽我:“逞什么能?
赶紧写报告!“
我跟着他回镇政府时,裤脚的泥己经结成硬块。
坐在办公室里写事件报告,笔尖在“建议暂缓强制拆迁,召开村民听证会”几个字上顿了顿——这是系统提示里《枫桥经验》的核心,“小事不出村,大事不出镇”。
“你这写的什么玩意儿?”王德发突然扒着门框看我的稿纸,“胳膊肘往外拐?”他抓起报告摔在桌上,“重写!
强调村民无理取闹,拆迁必须推进!“
我盯着被揉皱的稿纸,想起昨夜李怀林看我的眼神。
窗外的槐树叶子沙沙响,我弯腰捡起报告,轻声说:“王主任,村民手里有地契,法律上...”
“法律?”他冷笑一声,金链子蹭着衬衫领口,“你新来的懂什么?
今晚值班室归你,把材料写明白再走。“
值班室的灯泡晃得人眼晕,我翻出镇档案室的拆迁文件,在旧报纸上记下关键数据。
凌晨一点,窗外的蝉鸣突然断了,我盯着电脑屏幕上的《桃花村拆迁风险评估报告》——三套替代方案,从调整补偿标准到引入第三方评估机构,每个字都像在火上烤。
我点击发送键,把报告抄送给李怀林的邮箱,附加了一句:“望慎重决策。”
刚关掉电脑,电话铃就炸响。
我抓起话筒,听筒里传来急促的喘息:“徐科员?
桃花村东头,有三个人被打了...在县医院急诊室!“
“镇领导呢?”我心跳到了嗓子眼。
“王主任手机关机,周副镇长说他在市里开会...”
我抓起外套往外跑,刚到楼梯口就撞上个穿制服的身影。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见她肩章上的法警标志——藏蓝色制服熨得笔挺,头发用发绳利落扎起,连帽檐都没有歪斜半分。
“我是清河县法院的苏晚晴。”她声音清亮,像山涧的泉水,“值班时接到报警,过来协助处理。”
我们打车往县医院赶,她的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着,我瞥见上面是《桃花村拆迁项目法律意见书》,第一页写着:“建议暂缓执行拆迁,待土地权属确认后召开听证会。”
和我昨夜写的报告,一字不差。
“苏法警。”我喉咙发紧,“这份意见书...”
“上周有村民来法院咨询。”她转头看我,眼睛在夜色里像两颗星子,“他们给我看了地契复印件。”
出租车碾过积水,溅起的水花打在车窗上。
我望着她被雨雾模糊的侧影,突然想起昨夜李怀林的话——这哪是乡镇,分明是个火药桶。
可此刻,我好像摸到了引信。
县医院的消毒水味涌进鼻腔时,我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但这次,不是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