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窑洞的阴冷如同无形的冰棺,将沈岩残破的躯体层层包裹。腹部的钝痛如同沉入深潭的铁锚,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冰冷而沉重的折磨。失血带来的眩晕感如同厚重的黑云,低低压在意识上空,每一次艰难的喘息都像是在黏稠的泥沼中挣扎,吸入的空气带着土腥、松烟焦糊和体内残留的草药苦涩。身体的极限如同冰冷的锁链,死死缠绕着她,每一次微小的动作都伴随着骨骼的呻吟和肌肉的撕裂。
然而,她的目光却如同烧红的钉子,死死钉在碎砖上那块湿漉漉的布头上。那块巴掌大小、浸透了粘稠“松烟灰浆”、又涂抹了微量松脂的布头,此刻承载着她全部的赌注。它丑陋、肮脏、散发着令人皱眉的混合怪味——松烟焦糊、草木灰的碱臭、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松脂气息。在昏暗摇曳的灶火余烬映照下,它像一团刚从泥沼里捞出来的破布,毫无生气。
时间在剧痛和冰冷的煎熬中,如同冻结的河流般缓慢流淌。腹部的绞痛一阵阵袭来,如同冰冷的铁钳在腹腔内反复绞拧,每一次剧痛都让她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浸透早己冰冷的内衫。她不得不蜷缩起身体,指甲深深抠进冰冷的地面,用另一种尖锐的疼痛来对抗内部的折磨。每一次沉重的喘息都带着浓烈的血腥味。
不知过了多久,灶台的余烬彻底熄灭,只留下冰冷的灰白。窑洞内的光线变得更加昏暗。碎砖上那块布头,终于不再滴水,呈现出一种湿冷、僵硬的状态。
沈岩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颤抖地伸出手,指尖冰凉僵硬,几乎失去知觉。她小心翼翼地触碰那块布头。
触感冰冷、粗糙、僵硬。表面的松烟灰浆己经干涸结块,摸上去沙沙作响,像是沾满了粗粝的沙粒。一股浓烈的、混合着焦糊和碱臭的气味扑面而来。
心,沉到了冰冷的谷底。
这就是结果?一堆粗糙、肮脏、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哑叔的死,阿水的牺牲,她这一路的血与火,换来的就是这玩意儿?!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她的脖颈,勒得她几乎窒息。身体的剧痛和虚弱如同潮水般汹涌反扑,眼前彻底陷入一片旋转的黑暗,意识如同风中残烛,摇摇欲坠。
“不…不能…”破碎的声音带着血沫从齿缝挤出。阿水那双惊恐绝望的眼睛,哑叔最后喷出的那口黑血…在濒临崩溃的意识中疯狂闪回!滔天的恨意和不甘如同最后的燃料,猛地注入那即将熄灭的灵魂之火!
“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濒死的嘶吼从喉咙深处冲出!她猛地抓起那块冰冷粗糙的布头,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发疯般地在手掌中揉搓!搓!用力地搓!指甲刮擦着粗糙的布面,发出刺耳的“沙沙”声!仿佛要将所有的绝望、愤怒、不甘都发泄在这块该死的布头上!
粗糙的松烟灰颗粒摩擦着掌心脆弱的皮肤,带来尖锐的刺痛。她不管不顾,只是更加疯狂地揉搓!搓!再搓!
掌心被刮破了皮,渗出了细小的血珠,混合着布面上的污垢和干涸的灰浆。
然而…就在这时!
她疯狂揉搓的动作猛地僵住!
布头!被她如此粗暴蹂躏的布头!那层覆盖在表面的、沙粒般的松烟灰结块…竟然…竟然没有被搓掉?!
沈岩布满血丝的眼睛骤然睁大!瞳孔因极度的震惊而收缩!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沾满污泥、血污和灰黑色污垢的手掌——掌心和指腹上确实沾满了搓下来的污垢,但…那污垢的颜色…并不是想象中浓重的黑灰!而是…一种…暗沉的、带着点土黄和深褐的…脏污?!
她的目光猛地移回手中的布头!
被她疯狂揉搓过的区域,表面的灰黑色结块确实被搓掉了一层,露出了下面的…布料本身!
那不是布匹原本的颜色!也不是预想中可能残留的《余烬》的深褐!而是一种…均匀的、深沉的、如同被浓墨彻底浸透般的…墨黑?!不,比墨黑更深沉,更内敛,带着一种…如同窑洞深处陈年积灰般的…灰黑底色!
沈岩的心脏如同被重锤狠狠击中!停止了跳动!她颤抖着,将布头凑到眼前,不顾那刺鼻的气味,用沾满污垢的手指,更加仔细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去那块被搓开的区域!
触感!变了!
不再是表面沙粒般的粗糙!虽然依旧粗粝,但那是一种来自布料纤维本身的、紧实厚重的粗粝感!如同饱经风霜的树皮!那深沉的灰黑色,仿佛己经深深吃进了纤维的每一个缝隙!指尖用力搓过,只有极其细微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灰黑色粉末脱落!留下的,依旧是那深沉、均匀、仿佛与布料融为一体的灰黑底色!
色牢度!惊人的色牢度!这粗糙的松烟灰浆…竟然真的死死咬住了纤维?!
巨大的冲击让她浑身剧烈颤抖起来!不是因为虚弱,而是因为狂喜!但这狂喜瞬间又被更深的疑虑取代!这布…太硬了!硬得像块板!而且散发着浓烈的怪味!这样的东西,能穿吗?
她挣扎着,目光扫过旁边岩壁渗水处凝结的一小滩浑浊水渍。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
她颤抖着,将那块灰黑色的布头,小心翼翼地、浸入了那滩冰冷的浑浊泥水中!
水渍迅速在深沉的灰黑色布面上洇开,形成一块深色的湿痕。沈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死死盯着。
几息之后。
她猛地将布头从泥水中提起!
奇迹发生了!
水珠并没有如同普通棉布吸水那样迅速扩散开,而是在布面上凝聚成珠!如同荷叶上的露珠般,颤巍巍地滚动着!那块被水浸湿的区域,颜色确实变深了,但那深沉均匀的灰黑底色并未被水冲刷改变!更令人震惊的是,当水珠滚落,湿痕处留下的水渍痕迹…竟然非常浅淡!而且,当布头被拎起片刻后,那湿痕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淡?!
防水?!虽然极其微弱,但那层薄如蝉翼的松脂涂层,竟然真的赋予这粗布一丝极其微弱的拒水性?!
沈岩死死攥着这块冰冷、粗糙、散发着怪味、颜色如同窑洞积灰般的布头,身体因为巨大的激动和身体的极度虚弱而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失血的眩晕感如同巨浪般再次袭来,她不得不重重靠回冰冷的石壁,大口喘息,眼前阵阵发黑。
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淬炼过的寒星!
成了!虽然粗糙!虽然丑陋!虽然气味难闻!但它耐磨(超乎想象的色牢度)!耐脏(深沉的灰黑色)!甚至…还有一丝意外的微弱防水性(松脂涂层的功劳)!更重要的是,它的原料——松烟、草木灰、随处可见的泥水、刮点松脂…成本低廉到近乎无本!工艺简陋到在废窑洞里就能完成!
这…就是她要的“金线”!从《余烬》的灰烬中剥离出来的、带着血与火烙印的、第一缕粗粝的“金线”!
“窑灰布…”沈岩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一个名字自然而然地浮现脑海。深灰如窑洞积灰,生于废窑,带着火的余烬和灰的粗粝。
她低头看着手中这块不起眼的布头,目光如同看着稀世珍宝。这不再是垃圾,而是希望!是哑叔和阿水用命换来的、能让她在这腥风血雨中活下去、并撬动第一块金砖的支点!
身体依旧冰冷剧痛,下身的不适感如同阴魂不散的诅咒。但一股滚烫的力量,正从这块深沉的“窑灰布”中,源源不断地注入她冰冷的躯壳。
下一步,小规模试产。用身上仅存的、从《余烬》上撕下的几块更大的布头(或者…利用窑洞里能找到的、任何可以充当布料的破烂麻片?),染出第一批“窑灰布”。然后,如何在混乱的江宁城中,避开苏娘子爪牙的耳目,将这些散发着怪味的粗布,安全地送到最需要它的、那些在泥泞中打滚的人手中,换取第一枚沾着铜臭和血污的铜钱?
暴富之路的第一块基石,就在这块粗糙、丑陋、散发着松烟焦糊味的“窑灰布”上,缓缓铺就。余烬生金,始于这最卑微的灰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