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窑洞的阴冷渗入骨髓,沈岩蜷缩在角落里,身体因失血和剧痛而不受控制地颤抖。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松烟焦糊的气息,喉管如同被砂纸打磨过般灼痛。腹部的绞痛如同嵌入肉中的锈蚀铁钩,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冰冷的钝痛。缠足处早己麻木,只剩下深入骨髓的寒意。额角的伤口在阴湿的环境下隐隐作痛,提醒着她这具身体早己千疮百孔。
然而,那双因失血而浑浊的眼睛,此刻却闪烁着冰冷而狂热的光芒,死死盯着面前摊开的几块布片——那是她用《余烬》上撕下的布头和窑洞里找到的几块破麻袋片,经过松烟灰浆浸染、阴干、揉搓后的成品。深沉的灰黑色如同窑洞积灰,粗糙厚重,散发着刺鼻的松烟焦糊味。它们丑陋、廉价、毫无美感可言,但每一块都承载着她活下去的希望。
“窑灰布…”沈岩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沙哑的气音在死寂的窑洞里微弱地回荡。她颤抖着、沾满污泥和干涸血痂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布片。触感粗粝,如同饱经风霜的树皮,但每一块都经过了她的“暴力测试”——揉搓、刮擦、甚至浸入浑浊的泥水中。结果令人震惊:色牢度远超普通土布,颜色深沉耐脏,甚至还有一丝微弱的拒水性。
这就是她的“金矿”!从《余烬》的灰烬中剥离出的、带着血与火烙印的第一桶金!
但如何将这些散发着怪味的粗布换成能救命的铜钱?苏娘子的爪牙必定遍布全城,任何与布料相关的交易都可能成为指向她的利箭。她需要一个绝对安全、隐蔽的渠道,一个连苏娘子都想不到的、最卑微的销路。
思路在剧痛和寒冷的夹缝中艰难运转:
1. **避开常规渠道:** 布庄、裁缝铺、甚至当铺…这些地方必定被苏娘子的眼线盯死。她不能冒险。
2. **目标客户:** 最底层的苦力、码头扛活的、走街串巷的货郎…那些在泥泞中打滚、需要耐磨耐脏衣物的人。他们穷,但数量庞大,且交易隐蔽。
3. **交易方式:** 以物易物?不,她需要的是铜钱,是能买药、买食物、买安全的真金白银。必须首接卖钱,但交易必须分散、隐蔽、不引人注目。
4. **代理人:** 她自己这副鬼样子(浑身血污、缠足、面色惨白如鬼),根本不可能亲自出面。需要一个可靠的“白手套”…但哑叔死了,阿水生死未卜,她在这混乱的江宁城里,还能信任谁?
窑洞外,江宁城的混乱喧嚣依旧隐隐传来。漕帮的号角声、兵刃交击的锐响、房屋倒塌的轰鸣…这一切都提醒着她,这场由她亲手点燃的猩红风暴仍在肆虐。混乱,既是危险,也是最好的掩护。
就在这时,一个极其微弱、带着试探和恐惧的脚步声,小心翼翼地靠近了废窑洞的入口!
沈岩的身体猛地绷紧!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身边一块尖锐的碎砖!谁?!账房先生的爪牙?还是趁火打劫的暴徒?
脚步声停在洞口垂挂的藤蔓外。一个稚嫩、带着哭腔和极度恐惧的声音颤抖着响起:
“里…里面有人吗?我…我是小豆子…阿水哥说…说如果他还活着,会在这个时辰来这里…他…他答应给我半块饼…”
阿水?!沈岩的心脏如同被重锤击中!小豆子…她模糊记得这是阿水在贫民窟里的一个小跟班,七八岁的孩子,瘦得像根豆芽菜,总是跟在阿水屁股后面捡些残羹剩饭。
“阿水哥…你在吗?”小豆子的声音更加颤抖,带着哭腔,“外面…外面好乱…好多血…我害怕…”
沈岩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尖锐的疼痛带来一丝清醒。这是个陷阱吗?账房先生派来试探的诱饵?但…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而且,阿水确实可能和他约定过…
赌了!她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喉咙的灼痛,发出嘶哑到几乎听不见的气音:
“…进…来…”
藤蔓被小心翼翼地拨开,一个瘦小得如同麻杆的身影畏畏缩缩地钻了进来。小豆子——确实是那个跟在阿水身后的小尾巴。他比沈岩记忆中更加瘦弱,脸色蜡黄,眼睛因饥饿和恐惧而显得格外大。身上的破麻衣沾满了泥污和可疑的暗红痕迹(血迹?)。他一进窑洞,就被浓烈的松烟焦糊味和血腥气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当他终于适应了昏暗的光线,看清角落里那个如同恶鬼般的身影时,瞬间吓得魂飞魄散!
“鬼…鬼啊!”他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转身就要逃跑!
“站…住!”沈岩用尽力气嘶吼,声音如同砂纸摩擦,“阿水…让我…等你…”
阿水的名字如同定身咒,瞬间钉住了小豆子逃跑的脚步。他颤抖着转过身,惊恐的大眼睛里泪水滚滚:“你…你是谁?阿水哥呢?他说好给我半块饼的…”
沈岩的心脏如同被无形的手攥紧。阿水…还惦记着给这个孩子半块饼的承诺…但他自己现在生死未卜…
“阿水…有事。”她艰难地控制着声音,让它听起来不那么可怕,“他让我…给你…更好的东西。”
小豆子狐疑地看着她,又看了看她身边那几块灰黑色的丑陋布片,眼中的恐惧逐渐被失望取代:“这…这是什么?又黑又臭…不能吃…”
沈岩的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弧度。是啊,对这些挣扎在饥饿边缘的孩子来说,不能吃的东西毫无价值。但…这也是她的机会。
“用它…换饼。”她嘶哑地说,指向那些布片,“很多饼。”
小豆子困惑地眨眨眼:“怎么换?这破布…”
沈岩强忍着腹部的绞痛,挣扎着坐首了一些。她拿起一块“窑灰布”,用尽力气撕下一小条,然后,在小豆子惊恐的目光中,将那布条狠狠在地上摩擦!粗糙的石地面刮擦着布条,发出刺耳的“沙沙”声!
“看…”她喘息着,将布条递给小豆子。
小豆子迟疑地接过布条,瞪大了眼睛——布条依旧深沉灰黑,只有极其细微的粉末脱落!这…这比他身上穿的、一搓就掉色的破麻布强太多了!
“这…”小豆子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又被失望取代,“可…可还是不能吃…”
沈岩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她颤抖着,指向小豆子破麻衣上的一处污渍(看起来像是泥浆或者食物残渣):
“…擦…试试…”
小豆子犹豫了一下,用那块灰黑色的布条擦了擦污渍。令他震惊的是,污渍竟然被擦掉了大半!而且布条本身的颜色几乎没有变化!
“哇!”小豆子发出一声惊叹,眼中的失望逐渐被好奇取代,“这…这布好厉害!比王婆卖的土布强多了!”
沈岩微微点头,强忍着眩晕,继续她的“推销”:
“耐脏…耐磨…下雨…不湿…”她每说一个词,都像在吞咽刀片,但必须让小豆子明白这布的价值。
小豆子眼中的好奇逐渐变成了惊讶,然后是…一丝狡黠的精明!这个在贫民窟里摸爬滚打长大的孩子,瞬间捕捉到了商机!
“我懂了!”他兴奋地跳起来,“那些码头扛包的傻大个!他们的衣服总是破得最快!王婆卖的土布又贵又容易掉色!如果我用这布…”
沈岩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这孩子,比她想象的更机灵。
“你…卖…”她喘息着说,“一块布…换…五文钱…给你…一文。”
小豆子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五文钱!这比他乞讨十天挣得还多!而且他能抽一成!
“但…但是…”他的兴奋很快被疑虑取代,“这布味道好怪…而且这么黑…”
沈岩早有准备。她颤抖着,指向窑洞角落里那堆草木灰:
“…泡水…搓洗…味道…会淡。”
小豆子将信将疑地拿起一块布,按照沈岩的指示,在岩壁渗水处沾湿,用力搓洗。果然,刺鼻的松烟味淡了不少,布匹本身的灰黑色却几乎没有褪色!
“成交!”小豆子兴奋地跳起来,眼中的恐惧早己被贪婪取代,“我认识码头上好多扛活的!还有西市那些卖苦力的!他们最需要这种耐磨的布了!”他迫不及待地抓起那几块“窑灰布”,突然又想起什么,警惕地看着沈岩,“你…你不会骗我吧?阿水哥真的让你…”
沈岩的眼中闪过一丝悲凉。她颤抖着,从怀中掏出那块染着阿水血字的染布残片,递给小豆子。
小豆子接过布片,看到上面歪歪扭扭的血字,脸色瞬间变了。他认字不多,但“西角废窑洞”这几个字还是认得的。而且…这确实是阿水的笔迹!
“阿水哥他…”小豆子的声音颤抖起来,眼中泛起泪光。
沈岩没有回答,只是艰难地点了点头。
小豆子沉默了片刻,突然用脏兮兮的袖子狠狠擦了擦眼睛,将那几块“窑灰布”小心翼翼地塞进怀里:“我…我去卖布!天黑前回来!你…你别死啊!”说完,他像只受惊的兔子,飞快地钻出了窑洞。
沈岩瘫倒在冰冷的石壁上,身体的剧痛和虚弱如同潮水般汹涌反扑。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在冰冷的深渊边缘摇摇欲坠。但她嘴角却扯出一丝几不可见的弧度。
第一枚铜钱,就要来了。暴富之路,始于这最卑微的“窑灰布”,和这个在腥风血雨中穿梭的、瘦小如豆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