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城门外,那个流民棚子里待过吧?” 陈显继续问,目光冷峻。
“可是我要告诉你们,在那里看到的流民,只是冰山一角呢!
旱灾从前年便有了征兆,金川郡下辖十几个县,大半都遭了重灾。
涌向郡城的流民,何止你们看到的那些!
郡城之所以能维持眼下这点安稳,没像外面一样。
全靠咱们的郡守大人……手段够硬!” 说这话时,陈显带着一种复杂的敬畏。
“我爹……也就是他们的祖父,和郡守大人是同乡,早年就在那位旗下当个小兵。”
陈显的声音更低了,仿佛怕隔墙有耳,“郡守并非寻常文官。
他出身将门,在边关带过兵打过仗,立下不少战功,才升任为金川郡太守。
早在灾情初露苗头,几个县报旱时,太守就比任何人都敏锐!”
“他先是派兵暗中监视郡内几个大族和豪强商人,” 陈途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冷意。
“依靠铁血手段,确保郡城粮价初期没有飞涨,稳住了基本局面。另一边,他八百里加急向朝廷呈报,请求赈灾。”
“可是!” 陈显一拳轻轻砸在桌上,碗碟轻颤,“朝堂之上不知为何,拖了又拖,音讯全无!等不起啊!
大人只能一边向周边未受灾或灾情较轻的郡县求援,一边强行管控境内尚未遭灾或灾情可控的县城粮食,统一调度。
前期靠着雷霆手段和各方搜刮,还能勉力支撑,可后来……天灾持续,杯水车薪!”
说到所有人的心都感受到了一股寒冷,“大人……只能壮士断腕!
他下令,不去管那些受灾严重、己成死地的灾区……任他们自生自灭!
集中所有力量,全力保证郡城和几个尚有生机的县城,他要保住金川郡最后的和火种!”
“可那些灾民……不会坐着等死!” 赵长盛的声音有些沙哑,他亲眼见过。
“为了活命,大批流民像蝗虫一样产生。
旱灾未平,人祸又起!涌向郡城的流民,比你们在城外看到的,多出十倍不止!黑压压的,看不到头!”
陈显闭上眼,复又睁开,眼中带着血丝:“张老哥,您是医者,您最清楚……大灾之后,必有大疫!
而疫病之源,十之八九,就起于这些流离失所、缺衣少食、挤作一团的流民之中!”
他接下来的话,狠狠砸进每个人的心脏:“这些是和我和孩子们拼凑出来的消息——大人……他应该是把手里的军队分成了西批:
第一批青壮,协同衙差,死守郡城!衙差巡城治安,军队则重点镇守粮仓、武库,更要死死盯住城里的世家豪族!
防止他们见势不妙,带着囤积的粮食和物资逃跑,金川郡就彻底得不到支援! ”
长盛继续:“第二都是老兵,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赶人!
无论用什么方式,刀枪棍棒,粮食诱饵,总之把将聚集在城外的流民,像赶羊一样。
赶出郡城范围,赶进北边的深山!
城外,每隔半月攒一批流民,军爷就会行动一次。”
陈途举着茶杯:“我猜还有第三批,紧随第二批之后,进驻深山外围带着部分粮食镇守。”
“为了防止爆发疫病,郡守大人……他把郡城里一半的大夫都强行征调,派出了城!
但凡发现有人出现疫病迹象……立刻处死!尸体……就地焚烧成灰!
山那边,应该也是一样的操作,可能胆敢出山者,便格杀勿论!” 陈显斩钉截铁道,文字里似乎都带着血腥气。
“上面都是我们猜的,但第西支机动军队倒是很多人知道。
任务是穿梭于周边郡县甚至更远的地方,不惜一切代价搜集、购买、甚至……抢夺,有部分会流入黑市。”
陈道最后总结,带着一丝坦然:“我能隔三差五弄点东西回来,大半就是搭上了第西批军爷的线。
城里有些胆大的、不甘心等死的,也在想办法走这条路子。”
饭桌上死一般的寂静。
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映照着每个人的脸。
陈钱氏捂住了嘴,身体微微发抖,她只知道丈夫儿子当差辛苦,却从未想过这“安稳”背后是如此血腥的真相。
小路虽然平时看起来天真活泼,但也懂“处死”、“焚烧”的具体含义,紧紧抱着母亲的胳膊,大眼睛里满是恐惧。
小月儿浑身发冷,原来郡城的安全,是用如此残酷的方式换来的!
那些被赶进深山的流民……他们的下场……她不敢想。如果自己没遇到爷爷,爷爷没带自己进城……
张伯更是面色灰败,作为医者,他太清楚被赶进封闭环境、缺医少药的流民会面临什么。
所谓的“处死焚烧”,不过是加速了必然的死亡过程。他救死扶伤半生,此刻却感到深深的无力与悲凉。
陈显的目光如同实质,紧紧锁住张伯和小月儿,一字一句,带着不容置疑的沉重:
“所以,你们明白了吗?
钦差要来,郡守大人为了应对京城的盘查,为了他治下的‘安稳’和‘秩序’,他只会比以往更加铁腕!
虽说你们现在在长盛家,但咱们最好也别赌运气。
落下城里的户籍,无论被不被人发现或怀疑,都有个退路!”他带着崩临的紧迫感,敲定了接下来要解决的事。
“陈叔!那……那该怎么办?有门路吗?” 赵长盛急切地问,声音带着焦虑的粗粝。
“门路……” 陈显捻了捻手指,做了个“钱”的动作。
“这世道,衙门里从上到下,但凡手里有点权的,眼珠子都饿得发绿!
管户籍文书的那几个老油子,以前塞点好处,再攀攀交情,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
可现在钦差要来了,风头上,他们既要钱,更要命。
而且这事我不放心让外头人知道!”
“陈叔,你的意思?”赵长盛眉头紧锁,仍是不解。
陈途接过了父亲的话头,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长盛哥,我爹的意思,是我们自己动手,改户籍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