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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夕阳的余晖给破败的小巷镀上一层暖金色，陈道大步流星地再次来到赵家，脸上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活力。
“张伯，小月儿，我爹他们，还有长盛哥都下值回来了。家里备了点饭菜，你们过去，边吃边聊，长盛哥己经在我家了。”
张伯和小月儿面面相觑，他们二人基本不出门，张伯上次为了给钱娘子治病去过一趟，而小月儿则是真的一次都没出去过。
但张伯想着应该是要讨论药的事情，便也不啰嗦，带着小月儿跟着陈道走了。
小月儿心里很期待，这还是她第一次去隔壁的陈家。
虽说是隔壁，但赵家在巷尾独门独户，离着最近的陈家，也有几步路。
到了陈家，饭菜己经在陈家堂屋里摆开。
小月儿一进来，小路就跳着迎上来：“小月儿，快来，坐我旁边，今天我娘烧了好多好吃的。”
小月儿被小路拉着至屋里，看到桌上的菜色，一愣。
这是她自旱灾爆发以来，见过最丰盛的一顿！
桌上摆着三盘馒头，两盘绿油油的野菜，两碗的炒鸡蛋，一碟炒腊肉 ，一盘鱼和一大锅不知什么肉，都是难得的东西。
一旁的陈途大哥还珍而重之地拿出一个小纸包，里面是些碎茶叶末子，小心翼翼地给每人碗里撒上一点，冲上热水。
众人以茶代酒，茶汤虽浑浊，但有股淡淡的清香。这顿饭，算是两家患难以来，第一顿正式的“宴席”。
吃得差不多，陈叔放下筷子，先开了口：“西月上旬，咱们这儿，终于盼来了头一场雨！那雨下得急，时间不长，可真是救命雨啊！”
他比划着，“衙门反应那叫一个快！雨刚下，铜锣就敲得震天响，差役们满街跑，满城催，组织人手准备抢种。
虽说迟了点，但有雨，就有盼头了！
好些日子没见笑模样的人，后面都咧着嘴下了地，哪怕只是点几颗豆子，撒把菜籽！”
钱氏也附和丈夫，有些激动：“是啊，老天爷总算开了眼！隔了不到十天，又给了一场雨！
连着这两场，咱们这地，是希望了！
大家伙儿都说，只要后面老天爷别再闹脾气，今年……说不定真能有点收成，不至于绝户。”
小月儿捧着碗，听着“西月上旬”、“下雨”这些字眼，心头却猛地一颤——是那个地狱般的夜晚，从村子里逃出来的那天？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左臂，那里狰狞的痕迹仿佛在隐隐作痛，印证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
张伯也心中一震，当时逃亡路上，多少人渴死在寻找水源的路上，那场雨的确支撑他们走到了郡城。
但前年气候就有些不太好，去年绝收。
哪怕现在补救……想到这，他急切地问：“那……粮食呢？城里的存粮，还能撑到收成吗？”
陈途听到张伯的问题，看向张伯，声音沉稳却带着一丝凝重：“难！张伯，实话说，难！
存粮见底，粥棚施的粥越来越稀薄，您该是见过的。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指望。”
他在郡衙账房做事，虽然只是个小吏，但心思缜密，算学极佳。
钱粮这等核心事务，老吏亲自核算后，常会让他再复核一遍，知道不少内情。
“今天在衙门，风闻……朝廷的赈灾粮，新的一批己经批示了。
而且，据说这次阵仗非同小可，有钦差大臣随行。可能是奉旨下来彻查灾情、整顿吏治的！”
他环视众人，分析道：“所以眼下城里的情形，很微妙。
雨来了，粮来了，钦差也要来，这对饥民来说是天大的盼头，人心似乎能稳不少。可对于郡守大人……”
陈途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钦差驾临，代表着京城的眼睛，无论是表彰还是问责。
郡守大人必定会提前做足准备应对。这段时间，城内的管控会比以往更严！”
陈显重重地点点头：“途儿说得对！
所以张老哥，小月儿，你们想做药卖药贴补家用的想法是好的，但现在绝不是时候！风头太紧，容易引火烧身。”
他话锋一转，说了另一件事，“眼下最要紧是你们俩的户籍！最好在钦差来之前，把你们落在郡城里！”
“户籍？” 张伯一时有些不解，“显老弟，现在气候转好，日子有了盼头。
等灾情过去，我和小月儿返回原籍便是，为何非要落这郡城的户籍” 小月儿听到爷爷的话，也疑惑地看着陈叔。
饭桌上瞬间安静下来。
陈显、陈途、赵长盛，这几个在衙门当差的男人，脸色都变得异常难看，互相交换了一个沉重而复杂的眼神。
陈钱氏似乎预感到了什么，脸色微微发白，下意识地搂紧了身边懵懂的小路。陈道，他也是知道内情的，冰冷沉默。
陈显深吸一口气，先看向妻子和小女儿。
钱氏也不明白，自家几个男人怎么突然扯到户籍，脸色还变得难看。但看到丈夫和儿子的模样，便知道这里面恐怕问题不小。
她和丈夫对视一眼，然后站起来，拉着一旁的小路和小月儿，“小路，小月儿，你们吃好，和我去后屋好吗？小月儿正好你第一次来婶娘的家，让小路带着你看看 。”
小路听娘这么说，也站起来，想拉着小月儿一起。可小月儿却沉默不动，众人见状，一时气氛有些顿住了。
张伯也懂了陈家的意思，看来接下去的内容不适合两个孩子听。便打算劝小月儿跟着钱氏出去。
但小月儿听到爷爷开口，站了起来，对着大家说：“爷爷，陈伯伯 ，钱婶婶，我不想走，我想在这听。
这事和我，还有爷爷有关系，我想知道！”语气十分坚定。
见小月儿这么说，陈显纠结了一番，最后是陈途开了口：“爹，让娘和两个妹妹留下吧，也未必是坏事。”
陈道附和其兄：“是啊，爹。”
听到孩子们这么说，陈显下定决心，道：“那就都留下吧——但是接下来我说的，出了门每个字都要憋在心里，不能对任何人讲！
尤其小路，还有小月儿。你们两个也是大孩子，要知道祸从口出这个道理！”
见父亲严肃，小路连忙点头，小月儿也十分郑重。
谈话继续，陈显看向张伯：“张老哥，小月儿，你们是流亡到郡城的。这一路的惨状……亲身经历过，应该比我们更清楚那地狱景象。”
张伯和小月儿听到这话，脸色也变得难看，小月儿甚至下意识有些反胃。
那些刻意想要遗忘的恐怖画面再次涌上心头，尸横遍野，白骨皑皑，甚至……同类相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