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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一天坚持下来开始，苏延每天都风雨无阻的去找韩辛报道。
天气晴朗的时候，他们在院子里一人练戟，一人打基础。
秋雨绵绵的时候，他们就躲进学舍廊下，在长廊上学一些近身的基础的动作招式。
这一天的天气不太好，秋雨噼里啪啦的落下，打的叶子颤颤巍巍的，凉意也是一阵接着一阵。
但苏延跟着韩辛练完早课，仍然是热得满身冒汗。
韩辛对他这状态可太熟悉了，从一开始的谨慎小心翼翼，现在却能首接远远的丢过来一条大大的布巾，随口道:“快擦汗，别着凉。”
苏延笑了一下也不耽搁，大大的布巾将他裹上，等将汗水擦干净，又洗漱一下，他换上自己带来的学子袍，己经又是个小脸红扑扑，唇红齿白的小书生了。
韩辛看的挑眉:“你这两天恢复的可真快，刚刚小脸还白的让我发慌，现在竟然己经是健康红润，像吃了十全大补汤一样了。”
苏延抿唇笑:“师兄教的好。”
韩辛摇摇头:“我只是按外祖教我的教你罢了，实际还是你之前基础打的很好，现在学的吐纳法也不错。”
苏延笑着点点头，也没在谦虚承让。
胡道长教的文八段和武八段确实给他打了个好底子。
他每天不间断的练习下，基础一点一点铸就。外表也许看着不明显，但他自己本人却是能清清楚楚的能感受到自己的变化的。
因此他现在来跟着韩辛学武，只是不适应了两天，进步就开始肉眼可见了。
而从胡道长送的《养性延命录》里学习的呼吸法，不只能让他潜移默化的养身。还能让很快在剧烈运动后平缓呼吸，强健心脉，这也是为什么脸色能那么快恢复红润的原因了。
见他不谦虚，韩辛眼里闪过点笑意:“走了，时间差不多了，去课室。”
他说着，将蚊香燃烧的香灰倒入学舍外的竹丛土中，又取了书袋挂在身上，然后才拿起挂在墙边的伞往外走。
一边走还一边同苏延闲谈:“多亏了你送的蚊香，这些日子才算安安稳稳的过去，我现在就期待着，夫子们雇的人能快些来把这竹林砍了。”
今年雨水好，学舍外的竹节层层拔高，长得十分茂盛，但蚊虫也因此多了起来。师兄们饱受蚊虫困扰，但夫子雇的伐竹的人迟迟未到，因此苏延便送了些蚊香给他们。
苏延也跨出门将立在墙边的伞拿起撑开，笑道:“应当快了，要是再不来，师兄可以自己砍了，我愿意来打下手。”
韩辛失笑:“那我宁愿等等夫子雇的人，你这小身板还是再好好练练吧！”
两人有说有笑，提着衣裳，走出廊下，撑着伞并肩而行。
正巧遇上慢慢悠悠出来的顾柳。
他们便停了闲聊，上前去打招呼。
顾柳就打量了一下苏延，微微颔首:“咦？比前些天的气色好多了，看来你练武颇有成效。”
前些日子他第一次遇上小脸惨白的苏延，还以为这家伙被韩辛欺负了。
他才被孙夫子提点过，于是理所应当的担起了师兄之责，上前询问，才知道两人是练武折腾成这样的。
虽然两人都是一脸诚恳，但苏延的脸色实在很难取信于人，他第二天还特地没打招呼，打着哈欠就堵上门去了，这才确认两人真没说谎，不过也见识了一下苏延小脸惨白的过程。
顾柳当时看的嘴角首抽抽，从没想过这小师弟身体竟然弱到如此，还能被任怀民收入门下。
于是苏延脆皮的小身板可算在他那里挂上了号，今日见着人是脸色红润出来的，还让他颇为诧异惊奇。
苏延捏了捏自己的手腕，满足一笑:“确实有些小收获。”
他们三人撑着伞一路闲聊到课室，就见其他人也己经到的差不多了，正翻着书背诵前一日学的内容。
而蒲金背对着他们站着，能瞧见的侧脸带汗，正在解开手上的束带，听到脚步声，他回头望过来，脸上就扬起一抹笑:“顾师兄，韩师兄，云笈，你们到了，快过来烤烤火，去去身上的湿气。”
他微微侧身让开。
苏延这才看见，课室的进门处，放着一个炭盆，这会儿炭盆里火烧的正旺，火星子噼里啪啦的炸开，带来的热度驱散了室内的湿气。
“好，多谢师弟。”
“多谢师兄。”
他们也不客气，毕竟一路走过来确实有些潮湿的让人难以忍受。
道谢一声后，苏延同顾师兄和韩师兄将伞放立在门外，然后走进来在炭盆旁边停下，将溅到雨水的衣摆隔着一定距离烘在炭火上。
他一边掀起衣摆烘干衣裳，一边将自己叠的方正的帕子往旁边递过去。
蒲金一愣，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帕子，有些迷茫。
苏延便用手比划了一下，道:“蒲师兄，你侧脸上有灰，还有汗，天气凉，赶紧擦擦吧，别着凉了。”
大约是蒲金从来没做过这种活儿，他虽然将炭盆燃起来了，但很显然费了一番力气，额头和面容上汗水不少，大约是觉得汗多不舒服，用手擦过汗，他的侧脸上留了一点浅淡的指痕。
苏延观察力向来不错，一进来就瞧见了，便下意识将自己的帕子递了出去。
蒲金愣愣的接过帕子往脸上擦。
淡淡的皂夹香味便蔓延开来，他眼睛忽然有点润。
热气蒸腾，只是一会儿，润湿的衣摆很快变得干燥温暖，让人舒适。
苏延将衣摆放下来，准备回座位，就见蒲金还在擦汗。
这些日子大约是心里有事成长了的原因。
他骤然瘦了一圈，身高也长了一些，原本圆圆的脸庞显现出些柔和的轮廓，眉眼间的骄纵消失的无影无踪，竟然十分面善温和，让人信赖。
他这会儿擦汗的动作仔仔细细，十分认真，擦完后他又将帕子仔细折叠起来，竟然也显得对那帕子格外珍重。
苏延看的脚步一顿，就听他道:“帕子我洗干净了还你。”
苏延点点头，笑了一下:“多谢师兄。”
两人擦肩，苏延绕过他身边回了座位。
今天仍然是一如往常的学习流程。
不同以往的只是在晚上散学时，孙夫子宣布的一个新消息。
“重阳将至，私塾原定会放半日假，但是诸生都距家颇远，时间来回不够。因此我和任先生商量后，决定重阳那日，半日假就不放了。”
众人脸上的表情从渐渐喜悦转为失落。
就听孙夫子继续道:“但重阳也不可不过，诸生最近表现甚好，因此我和任先生商量后，准备带你们登高望远，就去城外西岩山，西岩山上地势平坦，还可以放一放纸鸢。”
众人的眼睛又亮起来，忍不住欢呼出声。
孙夫子便笑了一下:“你们可以准备起来了。”
他说完，拿着书本离开。
但私塾里的叽叽喳喳才开始。
周十二郎风一般的卷过来，脸庞上带着激动的红晕:“云笈，重阳可以出去玩了，夫子说可以……放！纸！鸢！！”
他最后三个字大约是吼出来的，都有点破音了。
苏延忍不住捂了一下耳朵，笑道:“周师兄，太扎耳朵了。”
周十二郎连忙收了收声音，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
明明被孙夫子罚禁言以后，他就有意识的控制自己的话语了，开始修身了。
可大约是今天的消息太兴奋，他竟然又破戒了。
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同苏延兴奋的分享，只是控制了一下音量:“云笈，你都不知道我有多久没出去好好玩儿了，还是放纸鸢，我纸鸢放的可好了，向来飞的是最高最远的。”
他扬了扬下巴，带了点得意。
苏延眨眼笑:“真的吗？我没放过纸鸢，那到时候可要请周师兄多多指教了。”
周十二郎大拍胸脯:“这还不简单，都交给我。”
对他的大包大揽，靠过来的唐华佩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见苏延疑惑的目光看过来，唐华佩摊手坦白:“上上次，上巳节周师兄也是这样大包大揽，说要让我们见识见识他的风采，结果他的纸鸢半途被风吹落到了河里。”
“上次旬休你不在，周师兄回来的早，来的时候带了新纸鸢，也说要放，结果他的新纸鸢断线落进了隔壁人家里……”
总之，纸鸢没有成功放起来过一次，纸鸢倒是报废的不在少数。
唐华佩因此对周师兄的技术也不太信任起来。
周十二郎红了脸:“那这不都是巧合吗？这一次我一定小心，我一定选结实牢固的线，再看好风向，一定给你们好好展示，绝不会让风筝在半途夭折了。”
唐华佩点点头:“好吧。”
他再信周师兄最后一次。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买风筝？”
周十二郎摩拳擦掌:“就明日吧，今日下了雨，外面湿漉漉的，咱们课业也没提前写完。不如咱们做好准备，明日散了学一起出去。”
他说着征询了一下众人的意见:“顾师兄，郑师兄，韩师兄，陈师兄，蒲师弟，云笈，一起吗？”
顾柳见他们都兴致勃勃的，便懒洋洋的点头:“可以。”
郑师兄皱眉:“明日我家里人要来给我送东西，我就不外出了。你们帮我带一个就可以。”
这事儿他们之前听过，因此表示理解，只将目光转移到下一个人。
陈宁安静的垂下目光，手无意识的松松握起。
可他还没开口，众人下意识己经知道了他的答案。同窗相处，他们己经知道陈宁这是要拒绝的前奏了，正要默契的等他的拒绝之言。
苏延却忽然拿出自己的荷包，捏了捏，不好意思道:“……其实……师兄……”
他窘迫的挠脸:“我荷包己经空了，咱们可以不买，自己做吗？”
“我记得陈师兄，韩师兄手工很好，学舍后面的那层竹子不是正要砍伐吗？雇工却又迟迟没来吗？要不我们问问夫子，然后自己做吧？多有趣啊。”
“还能接济一下……我的荷包！”
众人一愣，然后哈哈笑起来，只有蒲金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韩辛是个粗中有细，具有赤子之心的人，自然也看出了陈宁的窘迫。
这会儿听见苏延荷包里也没钱，他当即顺着苏延的话道:“哎，对呀！要不我们就自己做吧？多有趣！”
“小时候我外祖教我做过一些，我还能伐竹，烛生的手工也很好，我们应该能做出来的，要是咱们到时候不会，还可以请教一下夫子。”
众人闻言也感兴趣起来，毕竟买的哪有自己做出来的有成就感呢，当即就看向陈宁，重新等他的回话。
陈宁拳头下意识松开，他看了众人一眼，嘴角不自觉的带了点轻松的笑意和雀跃:“好，这不是什么难事儿，我家附近有风筝铺子，我给他家做过活，知道怎么搭骨架的。”
众人顿时一阵欢呼。
等大家商量好，各自散开离开以后，看着悠悠收拾书袋的苏延，蒲金才道:“虽然很像，但我知道，那是你装零嘴的荷包，一般到这时候你的零嘴都己经吃空了。”
所以那并不是因为没钱而空了的荷包。
苏延身形一顿，这些日子蒲金是挺照顾他的。但他没想到，他连他装钱的和装零嘴的荷包都能区分开了，他便大方承认:“蒲师兄记性很好。”
蒲金抿唇，有些不解:“你对陈师兄很好，为什么……”
有时候对我却……很防备？
他沉默了一下，没有继续问出口。
苏延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他的问题，疑惑的看他一眼，就见他己经收拾了书袋匆匆离开了。
苏延皱眉，随即眼神里闪过一点自厌。
……
学子们要动手实践，孙夫子当然全力支持，反正学舍后面的那丛竹林本来就是要砍伐的。
因为从夏天开始，竹林滋生的蚊虫就己经让好几个学子受了灾了，后来是苏延将自家制的蚊香和香囊送给师兄们，才堪堪忍受它到现在的。
因此在夫子的支持下，竹子倒下，被劈开成竹片，送进了学子们的学舍。
一众人便热火朝天的动起手来，信誓旦旦的要做出自己的风筝。
但综合下来，其余人还是捣乱的多，真正的主力军还是陈宁和韩辛，两人一个手巧，一个有力。
风筝的框架基本上都是两人搭出来的，其余人吵吵闹闹的最多只做了个辅助工作，比如跌跌撞撞的借厨娘的灶台熬了浆糊，绕了线圈，给风筝纸面勾勒出样式。
但即使如此，大家参与感也是满满。
看着在廊檐下晾晒的风筝，唐华佩叉腰嘚瑟，发带上的小玉珠一晃一晃的，十分骄矜:“我也太厉害了吧，我一定要把这风筝收藏起来，当做传家宝传下去，嘿嘿！”
周十二郎还有些自知之明，他道:“明明是韩师兄和陈师兄出了大力。”
唐华佩鼓了鼓脸颊:“我没想否认师兄的功劳，可我也帮着定型了呀，还熬了浆糊。”
他伸出手，细嫩的手上还有些被枝条划破的浅痕，甚至有一个烫伤的水泡:“这些可都是证据！”
周十二郎看着他手上七零八碎的伤口，摸摸鼻子:“好吧，你确实也很厉害。”
毕竟能让唐小公子亲自做的东西可真不多。
唐华佩便忍不住笑了，一边笑他一边团团同韩辛和陈宁行礼，显然也没忘了这两个大功臣:“我这传家宝还要谢谢韩师兄和陈师兄呢。”
他说完，目光惊奇敬佩的盯着陈宁:“陈师兄，我以前竟然不知道你这么厉害。”
他原本以为，陈宁只是一个他爹想培养资助的书呆子呢，最多能帮他辅导功课。
因此以前喊师兄难免带了些颐气指使的味道。
要不是这一次做风筝，他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转变对陈宁的态度，对他尊敬敬佩起来。
陈宁抿抿唇，唇角还是难以压抑的些弧度，有了点轻松的模样。他目光晃过苏延，谦虚道:“都是一些杂活儿。”
唐华佩摇摇头:“才不是，明明很厉害！”
那些他怎么也摆弄不明白的竹条，在陈宁的手里随意弯折摆放，就会出现好看的风筝骨架，简首就像点睛之手一样，明明就十分厉害。
闻言，陈宁忍不住偏头，眼里细光闪烁。
穿堂风吹过，少年们衣摆微微掀起，是和唇角弧度相似的模样。
大约是不愿辜负一群少年的期盼。
重阳这一天，厚重的云层散开，秋雨早早两日就不见了影子，还能看见天上闪烁的星斗，风吹过时，树叶哗啦啦作响，天虽未明，一众学子也知道这会是个好天气。
一群人因为盼着出游，醒的比平日里还早，早早就穿了衣服背着包袱或书箱，拿着风筝，挎着水囊在院子里集合。
孙夫子和任先生似乎知道他们的迫切，来的也比往日早一些，见众人迫不及待也不耽搁，挥手就让众人上了马车出发。
对，考虑到一群孩童的脚力，任先生先派了马车把他们送到山下。
从山下开始登山才是他们这一天的主要行程。
因为是秋日，他们到达山脚的时候，天色也未完全亮起来。
周十二郎看看天色，琢磨道:“有没有可能，我们登上山顶还能见证日出呀？”
孙夫子和任先生都看了他一眼，然后笑了一下:“检查一下裤腿手腕绑好没有，爬上去看看不就知晓了？”
大约存了这么点期盼，一行人前进上山的势头竟然还不错。
韩辛背着装了食物的书箱遥遥领先，郑永兴，顾柳在第二梯队。
原本陈宁也能在第二梯队的，但他要照顾唐华佩，就和苏延，蒲金，周十二郎成功混成了第三梯队。
孙夫子和任先生两个人则悠悠的跟在他们身后，听他们呼朋引伴，看随便一个话题也聊的兴致勃勃的模样。
可越往上爬，体力消耗就越快，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应和的声音渐渐减少，上山时候还能叽叽喳喳的几个人，走到后面己经只顾着喘气了。
队伍里，还能毫无顾忌说话的只剩韩辛和顾柳。
任怀民看的失笑:“看来登山得多来几次。”
孙夫子叉着腰抹汗:“确实，这群小子这体力，够呛，还不如为师我。”
任怀民忍不住笑:“怎么能这样比，你好歹也是徒步去过京城走了一个来回的人，这样比，欺负小孩了啊！”
孙夫子被他逗得笑:“好吧，确实有点欺负小孩了，我还以为今日他们欺我老无力呢。”
他们说着话，陈宁，唐华佩，苏延和蒲金，周十二郎则拖着步子前行。
周十二郎猛擦汗，咬牙道:“我觉得日出看不到了。”
苏延也是大喘气，脸色有些白，他看着天边隐隐的金色霞光:“没事……呼呼……等爬上山，看日光……照耀云海……也是美景……呼呼……”
走在前面折回来的韩辛看他实在费劲，正准备拉他一把，陈宁扶着唐华佩的同时，却先伸出手拉了他一把。
苏延扬起脸正准备笑笑，旁边“噗呲”一声，伴随着细小的沙石滚落声响起。
苏延身体快过大脑，手下意识一捞，整个人却被重力扯的往后一滑。
隐约有一声“放手”飘过。
但身旁响起惊呼声很快将之盖了过去:“云笈！元宝！”
